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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決明

  有句話不是這麼說的嗎?小別勝新婚嘛。

  她往賬房領了銀兩,帶著一柄遮日紙傘便快快樂樂出門。

  她不先跑藥鋪,不先跑糕鋪,她去了一個地方,一個能讓她弄懂嚴盡歡要抓的藥及要吃的糕點到底是哈的地方……

  一模一樣的兩張臉孔。兩個春兒,猶如鏡裡鏡外,唯一差別在於一張面容笑靨如花,氣色紅嫩健康漂亮,眸子水燦晶瑩;一張面容受盡驚嚇,臉色又青又白,嘴兒張得大開,連裡頭有幾顆牙都被瞧光光。

  「你冒充我混進嚴家到底想做什麼?你放我離開這兒!我不許你傷害小當家!」驚嚇的那只春兒歇斯底里吠叫,笑著的那只春兒利落閃遠,避掉被口水波及的危機。

  「你放心,我不會動你家主子半根寒毛,因為我的目標不是她。嚴盡歡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完全沒發覺到你這正主兒失蹤的事呢。」

  驚嚇的春兒變成了遭受巨大打擊的春兒。

  原來,她在嚴家的存在感這麼薄弱,薄弱到沒人察覺有個妖女頂替了她的容貌,進到嚴家興風作浪,嗚……

  「你在嚴家的工作,每一項我都有幫你做好,我還被大伙誇獎比以前勤勞幹練呢!」笑著的那只春兒仍在持續打擊她。

  比以前勤勞幹練?這是在反諷她春兒以前在嚴家全在混吃等死嗎?

  「你用我的模樣混進嚴家,就為了當婢女?體驗體驗婢女一整天都忙些哈事?」驚嚇的那個春兒難以置信地揚聲高問。

  她被這莫名其妙的怪姑娘給迷暈,帶到一處偏遠鄉村裡丟著,怪姑娘給了一戶農家一筆銀兩,央請農家看顧她,鄉村離南城不知多遠,她曾試圖想逃,體內卻被怪姑娘下了毒,她若離開農家超過幾尺,便會胸郁難忍地昏厥過去,害她變成不用上伽鎖也逃不掉的禁臠。

  她天天在這兒坐立難安,擔心怪姑娘打算對嚴家不利,怎知……怪姑娘大費周章所做的一切,就只是去當婢女伺候人?有沒有這麼賤命呀?「我才沒這等閒工夫哩!要不是為了聞人滄浪,我何必花費氣力在嚴家上頭?本來只打算讓聞人滄浪吃吃悶虧,哪知他在嚴家過得愜意無比,好吃好喝好悠哉,逼得我不得不出狠招,冒充成你,好就近支使聞人滄浪乖乖當他的小僕役!」笑著的那只春兒哎喲一聲,擺擺纖莢:「我幹嘛同你說這麼多?我今天來又不是要向你解釋這些有的沒的。你快快跟我說,嚴盡歡要我抓的藥是哈藥?她又說要吃糕,是哪種糕呀?」

  能知道兩者解答的人,除了貼身女婢春兒外,再沒有第三個人。

  「你放我回嚴家,我就回答你!」驚嚇的那只春兒見她有求於人,端高姿態,藉機要扳回贏面,以此為籌碼,逼她放人。

  笑著的那只春兒,加深了頰畔兩漩小小笑窩,她沒用嘴回應另一隻春兒的拿喬,只緩緩取出一隻乳白小瓶,指甲挑開瓶塞,瓶身一傾,嘩啦啦倒出稠液,一不小心濺在另只春兒的繡鞋上,那塊輕軟鞋料,瞬間被熱得化開,彷彿凝結成塊的黃白豬油遇上煨熱的刀鋒,融得迅速,不一會兒,鞋面上的珠花全散落,叮叮咚咚掉在地上,鞋面下五隻蔥白腳趾頭失去布料包覆,露出來招搖。

  笑容春兒甜孜孜的,手往前挪半寸,眼看瓶子要二度傾斜,裡頭還有半瓶的莫名液體,這回的目標,是真春兒的清秀面容!

  「小當家要的藥是避妊藥!糕點是『客再來餅鋪』的五果蛋奶糕!她喜歡那糕的綿軟口感和酸甜滋味-我、我我我馬上抄下藥單和糕餅鋪的店址給你!」不能怪真春兒見風轉舵,而是傲骨的下場已由繡鞋示範過一次,若換成她的細皮嫩肉,一樣的咕嚕嚕冒出泡沫和白煙之後,皮肉不見,只剩白骨……

  「這才乖嘛。」假春兒滿意頷首,栓回瓶塞,凶器收回懷裡:「快抄給我吧。」

  真春兒很癟三地磨墨寫字,慇勤吹乾字跡,遞給假春兒,好半晌才又囁嚅問:「請、請問……您何時才願意放我回家?」真春兒恭恭敬敬用了「您」來尊稱眼前這個擁有和她一樣五官容顏,卻又愛使毒的假春兒。

  「等我玩夠了,我就放你回家啦。這段時間仍是要麻煩你委屈於此,不要再逃了,本來只是小小的毒,都快被你養成劇毒,這種毒每發作一次,就會更濃烈一分,到後來連我都解不開。」假春兒好心提醒她。她並不想傷害無辜的真春兒,只是必須借用她的身份待在嚴家,自然得把正主兒寄放在一個不會被發覺的地方嘛。

  「您……沒有用我的臉做哈見不得人的壞事吧?」真春兒絞著衣袖問她。

  有。她用春兒的臉,去挑逗聞人滄浪,舌纏舌、牙撞牙,吻得難分難捨、吻得忘卻東南西北、吻得連她精密貼合的假人皮都快掉下來、吻得險些就要犯下色戒。

  假春兒笑而不答,這種沉默的默認,教真春兒毛骨悚然。

  假春兒收妥紙條,正要走,又回頭:「對了,你每回在嚴盡歡要你抓藥時,都會和她囉嗦些哈話?快點一字不漏全告訴我!」

  春兒!那只冒充的!上藥鋪抓個十帖避妊藥備用。

  難怪嘛,她就說嚴盡歡一副健康寶寶模樣,做哈喝藥?原來是縱慾又不想惹出人命,才會需要避妊藥幫助,那……她之前熬給嚴盡歡補血活絡氣脈的湯藥豈不是……

  嗯,管他的,各人造業各人擔嘛,誰教嚴盡歡和夏侯武威耽溺享樂,後果請自理,不要遷怒無辜。

  「姑娘,要請你稍待。」藥鋪裡抓藥的客人多,師傅忙不開,還在替前三個客人包藥包,手忙腳亂的。

  「沒關係,我不急。」春兒自個兒找了位置坐,拿出一串冰糖葫蘆慢慢舔。

  真好,好久沒有悠悠哉哉品嚐它的好滋味呢。先前在嚴家也不是沒法子偷渡幾串進府去吃,只是擔心被聞人滄浪撞見而必須囫圍吞棗,都糟蹋掉它的味道了。

  她小口小口,好珍惜吮著含著,不讓薄脆糖衣化得太快。

  「請問,你們鋪裡是否有『鉛丹』、『紫背龍牙』、『王不留行』嗎?」又有新客進到藥鋪裡,詢問著。熟悉的聲音,清脆悅耳,能將一字一字說得嬌軟如絲,春兒也認識一個,果不其然,她好奇抬頭望去,進入藥鋪的年輕女子,恰巧便是春兒識得的那一位。

  他鄉遇故知!

  「有的,姑娘請稍坐,等會兒馬上替你拿。」藥鋪師傅歉笑地招呼她。

  「鉛丹我要五兩,其餘兩種,各給我兩斤。」女子先行吩咐,便逕自在空板凳上坐定,清妍淡漠的面容姣好,身形偏高瘦,五官散發一股高傲敬遠的疏離感,宛若高崖上綻放的冶艷百合,可觀之,卻靠近不得。

  「泠姊!」

  春兒一聲熱絡高興的呼喚,引來該名姑娘困惑抬頭,望見是名面生的女孩在喊她,她秀眉微蹙。

  「我認識你嗎?」

  「泠姊!我是夢啦!」假春兒喜孜孜搬著凳子偎過來:「你也到南城來啦?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來呢。還有其它人嗎?」

  「夢?可你……」模樣不像-呀!易容術!這是夢最擅長的絕技,同輩中的弟子裡沒人像她練得這般純熟,興許是夢貪玩,滿腦子想著做些搗蛋事兒,有時為作弄、有時為脫罪、有時為嫁禍,她會將自己易容成他人,藉此達成頑皮的目的。易容術,她與夢都會,可她習得的,不過就是貼覆一張假人皮來改變原貌,夢卻曾經同一時間易容成三張面容,第一張被識破,取下假皮,底下是第二張唯妙唯肖的易容,任憑誰都會以為那便是她的真實模樣,而被誰騙住,不知道易容底下,還是易容。

  那雙黠麗的眼眸,確實神似於她認識的夢。

  「我幾乎認不出是你,你若沒主動喊我,我會當你是個路人罷了。」女子名喚藍泠,露出他鄉相逢的喜悅,兩個姑娘壓低嗓,卻壓不住笑顏,四手交握,在藥鋪角落聊開。她們皆是天魔教未來聖女人選,藍泠長她四歲,自兒時被帶入魔姑氅下學習准聖女的種種功課,十數名小丫頭便像姊妹般晨昏相處,雖然丫頭間會為了爭取魔姑的青睞而使些小手段爭輸贏,但感覺仍不至於交惡。

  夢的性子活潑,與誰都好,是藍泠在眾姊妹中最喜愛的一個,雖然她也很清楚,自己與夢的身份是「敵人」,聖女只能有一位,其它落敗的丫頭,沒有第二條退路可走,無論此時此刻的感覺多好,到最後,僅有一個人,能繼續呼吸著空氣、繼續享受著教中眾人的崇敬膜拜。

  「嘿嘿,我真想易容隱藏起自己,誰也認不得我。」春兒-不,她是夢,那才是她的真名--她對自己的易容術非常自豪,特別是幾年前,她用易容術騙過魔姑,成功讓魔姑以為她是右護法而朝她行大禮跪拜之後,她覺得天底下沒有誰是她騙不倒的。不過戲弄魔姑那一回,她付出很大的代價,屁股險些要被魔姑拿籐條給打爛掉。她易容,仿的不僅是臉,更仿舉手投足、聲調、口吻和脾性,她會認真觀察她要冒充的對象,短則一日,長則三日,從對方生活過程中說過的話、遇見的人、做的工作,每個細節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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