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嗎?」安辰燦問道。
難道溫靖真正愛的是女生?宋悠羽當下心慌意亂,沒了分寸。她是溫靖的好朋友,卻從未聽過這件事!但是她清楚知道溫靖對安辰燦的心意,沒道理溫靖愛的是同性啊。
「她怎麼可能有女朋友,因為她……她……她是女生呀!」
溫靖穿著深色襯衫、藍色牛仔褲,頭髮抓成有型的線條,看起來沉穩而帥氣;她提著一袋食物,經過護士小姐的檢查管制以及登記身份後,才步向鐵門之後的空間。
兩道鐵門開啟,她進入其中,熟稔地通過迴廊,找到固定的病房,她朝床上那抹虛弱的身影打招呼,聲音比往常更為低沉。
「媽,我來了。」
一名憔悴的婦人靜靜地蜷縮在床上,再慢慢地爬起來抬眼,原本空洞無神的雙眼在看見溫靖之後奇異地笑了……
「兒子,過來讓媽媽看看你,工作很辛苦吧……都瘦了。」婦人舉起骨瘦如柴的手,朝她勾了勾。
「不辛苦,最近學生都很乖。」她走近床沿,拿出袋子裡準備好的保鮮盒,打開盒蓋,裡頭都是去皮切好的水果。「我帶了你最愛吃的蘋果,很甜的。」
她拿了一片遞到母親嘴邊,母親輕咬了一口又吐出來,皺眉埋怨道:「不好吃。」
「那再試試水梨。」她換成別種水果遞給母親,一樣又被吐在地上。
她站起身拿著面紙擦拭地上的髒污,母親倏地下床抓住她雙手,情緒稍顯激動。「我聽其它人說十月到了,你爸怎麼還沒來接我們回去?」
「爸比較忙,晚一點。」她安撫著母親。不論她何時來探望,她母親總是關心十月何時到來,年復一年,每每都是如此。
「你騙我!他是不是不會來了?你說呀!你說呀!」她搖晃著溫靖。「就連你也不想來看我對不對?因為你和別人都一樣,瞧不起我!」
「媽……沒這回事,你冷靜一點。」她軟語哄著,扶起母親坐回床沿。
「我不想待在這,我想出去!我想出去……這裡不是醫院,是監獄是監獄!」方月棋精神恍惚地不斷重複。
溫靖撫著母親的背部,柔聲道:「媽……你生病了,需要在這裡治療,等過一陣子我再問醫生能不能請假帶你出去。」
驀地,方月棋悲慟的哼笑了起來。「你每次都這樣說,哪一次真的帶我出去了?」
溫靖難過地垂眸。這麼多年來母親的病情一直不穩定,她根本無法帶母親離開精神病院。
「我保證下次一定會和醫生爭取。」她微笑,摸著母親的長髮,眼眶卻泛紅。
方月棋握住溫靖的掌心,又匆然轉換了情緒,眼眸帶著深切的期盼。「兒子,你這次怎麼又沒帶女朋友一起來?」
「她今天剛好有事,改天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敷衍過去。
「什麼時候要結婚呢?肯定要生個胖孫子給我,你的奶奶才不會看扁我們。」方月棋逕自點頭說著。
「好,生兒子,肯定生個胖娃娃給你抱。」她輕聲附和,語氣裡有說不出的酸楚。
「對,兒子好……像我生的就是兒子……」方月棋傻呵呵地笑了兩聲,沉默了一會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狠狠地推開溫靖,尖聲大叫:「不對!你不是我兒子!你的女的!你為什麼要冒充我兒子!」
溫靖睜大了眼,上前擁抱陷入失控的母親。「媽!冷靜一點,我是你兒子,我是你最愛的靖啊。」
方月棋厲聲哭喊著:「靖是女的!為什麼你是女的?為什麼我生的是女兒?」
「媽……」溫靖咬住下唇,任母親不斷垂打她。
方月棋忽地掐住了溫靖的頸子,目露凶光。「都是你害的!要是你沒出生就好了!我今天也不會落到這種下場,你都不愧疚嗎?你怎麼不去死一死呢!」
溫靖沒辦法呼吸,只能握住母親的手腕試圖掙脫,但是瘋狂的方月淇力量大得嚇人,已經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狀態。
護士小姐在此時衝了進來,許多人合力之下好不容易才分開了糾纏的兩人,醫護人員架住了方月棋。
溫靖狼狽地跌坐在地,方月棋仍是不死心地上前踹她。「你滾!滾得越遠越好!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溫小姐,請你離開,病人情緒已經失控,請你離開!」另外一名護士扶起溫靖,強制將她帶離病房。
溫靖踉踉蹌蹌地被趕至走廊,仍是聽見母親高聲哭喊:「還我兒子!你們為什麼要趕走我兒子!你們是不是都是同掛的,都是來整垮我們的——」
溫靖失魂落魄地邁出步伐,整個人的靈魂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再次穿過兩道鐵門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空間,不堪的記憶一一湧上腦海……
她出生於豪門世家,而她母親在難產生下她之後從此不能再生育,原本一家人選算和樂,但隨著祖父母的年紀越來越大,家中為了爭權奪利,內鬥越來越嚴重,大伯小叔們紛紛為了往後的爭產佈局,爺爺奶奶又是傳統刻板的中國人,重男輕女,父親不甘只有一個女兒無法繼承家業,開始到外頭拈花惹草。
母親日漸消瘦,食慾不振,偶爾會崩潰大哭,偶爾會自言自語,然後時常感歎自己生的不是兒子。
豪門深似海,父親的兄弟姊妹紛紛來打擊母親,極盡苛刻,甚至將她們母女當傭人使喚,父親將一切看在眼裡,卻不曾阻止,還嘲諷母親的肚子不爭氣,咒罵她生了一個無法利用的賠錢貨。
然後就在她十五歲那一年的十月,她的父親光明正大地帶著外遇的對象回到家中,那個女人已懷有三個月身孕,並且腹中胎兒是個男嬰。
溫家立刻逼母親簽下離婚協議書,將她們母女趕出家門,給了一大筆贍養費,父親當時說得決絕。
「從此以後,你們母女與溫家毫不相關,到死不相往來。」
她永遠記得她與母親在豪宅門外相擁、抱頭痛哭。她憎恨高牆內的那群人,勾心鬥角、自私自利,她詛咒他們永遠困在豪門的宅第裡,永遠被金錢束縛,永遠得不到自由與寬恕。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被束縛而無法獲得自由的……竟是她的母親。
溫靖不知不覺已走到醫院外頭,絲絲細雨緩緩飄下,陰沉沉的低雲和斜雨交織成灰茫茫一片,然後雨勢驟然變大,打在肌膚上傳來明顯的刺痛,她抬頭望著雨水落下,浸濕了她的衣衫。
她步履蹣跚地持續向前走,眼神沒有焦距,只剩下可怕的黑暗不斷吞噬著她。
然後,她的天空停止了雨水,她被淋濕的長翦輕輕地眨動,一片漆黑的視線中彷彿出現了微光,她開始聽見雨聲,看見景物,也看見站在她眼前、滿臉疼惜擔憂的安辰燦。
他為她撐起了雨傘,什麼都沒開口多問,只道了句:「小心著涼感冒。」
她定定地凝視著他,濕漉漉的發不斷滴下水珠,世界一片沉寂。
「能……陪我一起淋雨嗎?」她蒼白的唇顫動著。
他丟開傘,上前納她入懷,撫著她背脊,心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第8章(2)
她偎在他懷中,任湧出的淚滴不斷被雨水沖刷掉,然後她緊緊抱住了他,就像在海上抓住了浮木一般,彷彿只要放手便會被淹沒至死。只有在雨中她的眼淚才能肆無忌憚地流出,她需要將脆弱的淚水隱藏在大雨之中,遮掩住她不為人知的膽怯。
他知道她在哭,沒有哭出聲音的那種悲痛,更教人於心不忍。
「如果我真的是個男人就好了……」
「上天造人都是有原因的,你生得俊俏卻身為女生,我長得美麗卻是男人,或許這一切就是為了讓我們相遇。」他親吻了她的發。
她閉上雙眼,失去力氣地倒入他懷中,沒有了意識……
溫靖被送去了醫院,醫生說她只是情緒不穩加上勞累過度昏倒。待她清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回家,安辰燦只好把她送回住處。
她一路都沒有再說話,直到踏入家中,凱莉奔上來抱住她,緊張地說:「怎麼出門這麼久?我好擔心你。」
她仍是沒開口,逕自走到二樓的臥房,換掉了衣服,躺在床上閉起雙眸隔絕一切,誰也不想理。
「凱莉,不好意思,我想留下來照顧她。」安辰燦難得態度強硬,直接走進客廳,倒了一杯溫開水,準備端上二樓。
「你等等,我陪她就行了,你回去。」凱莉搶過水杯,打算趕安辰燦出門。
「她需要我。」安辰燦沒有猶豫地說。
凱莉停止了動作,瞅著安辰燦。「難不成你們……有男女的感情?」
「不管是愛情還是友情,我都堅持要陪著她,即使你是她的女朋友也無法阻止我。」安辰燦語氣堅定,再次去倒了一杯水,走上樓梯。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凱莉跟著上樓。
躍層的設計,讓二樓只擺放一個衣櫃和一張雙人床,灰色的冷色系,象徵著溫靖的孤獨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