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晴注視著他,發現他瘦了,表情也有說不出的痛苦,更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不同了,好像在注視一個陌生人般,彷彿和她視訊是多麼令人厭煩的一件事。
他是否也在掙扎?掙扎著對兩個女生的感情?否則他臉上透露出的哀傷是怎麼回事?
「少傑,」向晴放輕聲音,她怕太大聲,會連那一點點冀望都被嚇跑而幻滅。「於學姐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華少傑深吸了口氣,想要說些什麼,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只淡淡道:「向晴,我們到此為止吧。」
「為什麼?只因為我不能陪你嗎?」隱忍已久的淚終於落下,她覺得心裡好痛好痛,胸口緊縮到快要窒息了。「你忘了你的承諾嗎?你答應過十年之後要娶我的……」
「我說的話我都記得,可是向晴,我們走的路越來越不同,我沒有信心繼續下去,也不想繼續下去。」他彷彿狠下心,說的話一點也不留情面。「反正你也不能幫我什麼,我們距離這麼遠,那種兒戲似的承諾只是束縛彼此,你就當我開玩笑,把它忘了吧。」
玩笑?近三年的感情,竟換來他一句玩笑?緊咬下唇,向晴怕自己哭得太大聲會引來母親注意,但是心裡的震驚和激動讓她太過用力,嘴唇都快被她咬破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殘忍?我一直很相信你,我現在幫不了你,不代表未來不能,我從不覺得承諾是一種束縛……」
「不要再廢話了!」華少傑看似失去耐性,吼了一聲,「可是,我碰得到你嗎?我的壓力你懂嗎?你不行,所以說什麼都只是空想。總之,我以後不會再找你,你也不用再等我回去,就當不認識我這個人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摧毀她的夢想?向晴哭到不能自己,一閉上眼就想起他曾有的溫柔體貼,而他送她用來倒數幸福的月曆,此刻也成了最大的諷刺。
所以,真的結束了嗎?
她抽噎著,壓下喉頭的酸楚和不甘,斷斷續續地問: 「少傑,我最後只問你,這三年來,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華少傑直視著她,晶亮的眼彷彿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沉默,彷彿對她,他已經無話可說。
在他無情關上視訊的那一刻,向晴再也忍不住傷心的衝回床上,用被單蒙著頭,在被窩裡崩潰大哭。
她好難過、好痛苦,幾年來的委屈和隱忍,交雜著他和她之間曾有的甜蜜和誓言,在胸口大力激盪拍打,那幾乎要衝破心臟的悲傷,讓她幾乎承受不住。
太不合理了,這一切沒有預兆,來得太突然,太沒有道理,甚至連他的理由,於卉薇的譏諷,在她看來都如此突兀不真實,究竟是她太笨想不透,還是他們這群優秀的人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在乎她傷心難過?
無論答案是什麼,三年的初戀,都在此刻劃下了句點。
六年後。
向晴在月曆上劃下大叉,這已成了她每天的習慣。她又將月曆翻了一頁,開始記錄下個月的行程表。
「小翔排在一、三,美莉是二、四下午,還有晚上有中級班的課……」
向晴突然住了口,目光直直瞪著月曆上的某個格子,上頭有著龍飛鳳舞的字跡。
從她拿到月曆起已經六年了,而下個月,恰好是華少傑預定要回台灣的日子。
那年他說,讀完大學四年,再讓他在美國奮鬥兩年,他就要回台灣發展他的事業,然後再過兩年,兩人結婚。可是,自從他和於卉薇向她攤牌的那天起,她便再也沒見過他,他就那麼無情的從她生命中消失,也改變她人生的道路。
因為當年那通擊潰她的電話,她聯考考砸了,於是她改變努力方向,專心朝音樂發展,因為他讓她對音樂有了興趣,更有了野心,決定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由於十幾歲才開始學琴,她花了比別人多數倍的時間努力,最後終於考上藝術大學音樂系,畢業後成了一位鋼琴老師,除了在音樂教室上班,還有自己的家教學生。
她現在有自信和華少傑四手聯彈了,更有自信自己的琴藝走到哪都不會比別人遜色,然而那個人,卻消失了。逸出一聲歎息,肩膀突地被人一拍,嚇了她好大一跳。
「小慧?是你啊!」向晴沒好氣地拍著自己胸口。好多年過去,兩人依舊是超麻吉,她甚至在出社會後,向吳小慧的母親租下一間小套房。
二樓是她住的小套房,一樓則是吳小慧母親開的音樂教室,由吳小慧擔任櫃檯,非學生上課的時間,吳小慧便上來二樓和她哈啦。
望著好友手上的月曆,吳小慧翻了個白眼。「你又在想那個賤男人了?」
「我才沒有想他呢!」她有些心慮地辯解。「我只是在做下個月的規劃。」
「那幹麼用他送的月曆?拿來我撕掉好了。」吳小慧作勢要拿,又被向晴閃了過去。
「我已經寫好下個月的行事歷,你把它撕了,我不是白寫了?而且有現成的月曆,不用白不用,不必特地為了誰撕掉啦……」這話半真半假,是向晴用來說服自己的理由。
「算了吧,我還不瞭解你?」吳小慧搖頭,「你這個笨蛋就是死心眼,這麼多年了,還忘不了那個無情的男人。」
「至少我變得堅強,懂得為自己而活,不再隨便栽進愛情裡,也不那麼自卑了。」她終究沒有否認好友的話。「而且過去我也有錯,我太委屈求全,忘了愛自己,只會一味自怨自艾,不善溝通,現在我不怕回憶不堪的往事,甚至敢面對它,這不也是一種進步嗎?」
「是啊。」吳小慧見她認真的樣子,不由笑開。「一般人要像你一樣,早恨死鋼琴了,就是有你這種執著的笨蛋,居然能從音樂白癡變成鋼琴老師。」
「我也算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啊。」現在擁有的一切,可是她努力得來的。
「那如果你又遇到華少傑了呢?」吳小慧追問,「你的天不會就塌下來了吧?」
「我……我不知道。」她的表情有些迷惘,有些無奈。「其實當年的分手,我還是覺得很不真實,總覺得事有蹊蹺,只是我告訴自己別再想了……」
「算了算了,想這麼多幹麼?總之那個負心漢消失很多年了,出現的機率很低,再想他做什麼?把握現在比較重要……」
說到這個,吳小慧突然想到一件事,興沖沖的到樓下拿了一份報紙上來。「對了,向晴,你知道這個消息嗎?」
「什麼消息?」她湊了過去。平時看報紙她除了副刊和影劇版,根本不會注意其他新聞。
「就是這個啊!」吳小慧指著一則報導,「美國名小提琴家道頓來台表演,而且他要甄選台灣鋼琴家和他一起合奏,還有機會參與他的世界巡迴演出呢,怎樣?有沒有興趣?」
和美國知名的小提琴家合奏?世界巡迴?那是多大的榮幸。向晴聽得雙眼發亮,不過一想到對方是國際知名的音樂家,不由得感到惴惴不安。
「有興趣是有興趣,但我行嗎……」這種事不論是誰,大概都會先自我懷疑一番。
「向晴。」吳小慧表情突然變得奇怪,有些尷尬又好笑地說:
「你只要想想我媽的鋼琴教室,就知道自己行不行了。」
向晴一聽,頓時噗嗤一笑。
小慧母親的音樂教室已開了許多年,但一直卡在不上不下的狀況,十餘架鋼琴已瀕臨壽終正寢,現在只是硬撐著,如果她能夠得到和道頓合作的機會,不僅是個人鋼琴生涯的一大里程碑,更可以幫音樂教室大打活廣告。
要是換成幾年前,她大概會畏首畏尾,並在心裡貶低自己不夠好,一定構不上邊,但經過這些年的淬練,她知道有些事情不去做,不會知道結果,就算不成功,至少自己曾努力過。
第6章(2)
觀察到她的表情變化,吳小慧就知道說服她是十拿九穩的事,「你現在的琴藝也不差,只差一個表演機會,何況我們音樂教室必需要好好宣傳一下,我一看到這篇報導就想到你,雖然這個甄選會一定高手雲集,但我覺得你很有希望。」
「小慧,謝謝你對我有信心,我想我會試試,就算沒甄選上,當作一個經驗也不錯。」真不愧是好朋友,向晴感激一笑。
「我看一下日期,這星期要寄報名表,下個月開始甄選……」吳小慧一邊讀著,一邊要向晴把日期記下來。
翻翻手上的月曆,向晴順手記下,然而甄選日期竟好死不死就落在有著華少傑字跡的格子上,讓她的心又是一震。不過,這是她自己要面對的難關,對那人的回憶,與其說是阻礙,不如說是刺激與鼓勵,於是她深吸口氣,把他的字塗掉,填上甄選會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