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濛濛當時才五歲,哪裡聽得懂娘親到底在說什麼,只聽得滿腦子問號,不過為了讓娘開心,她還是乖乖的聽一句就牢牢記一句,什麼三從四德啦,相夫教子啦,雜七雜八啦,聽了整整七年,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娘親去世後,她又把娘親教給她的再轉教給兩個妹妹,很有耐心的教導她們、呵護她們,努力要讓自己和兩個妹妹都能夠成為娘親期待中的模樣。
也許就是太努力了,偶爾會出現走火入魔的現象,比方此刻……
「倘若你自己不夠好,就沒有資格抱怨別人對你不好……」
愈講愈上興頭,開始出現沒完沒了的趨勢了。
「記得在要求別人之前須先要求自己……」
也不曉得多少盞茶過去了,濛濛依然沒有結束的跡象,繼續在那邊口沫橫飛地侃侃而談,聽眾們的反應則是有苦有笑,一人一個樣。
雪雪和燦燦很有耐心地仔細聆聽,章郁秀直翻白眼,杜菁開始不耐煩了,杜偉偷偷打了個呵欠,章郁雄目含興味,林振平嘴角掛著一絲嘲弄的訕笑,諸葛文毅哭笑不得——幹嘛挑這種時候「訓話」。
沒有人注意到窗外靜立著一條人影,好像石柱似的杵在那兒。
「你必須是一個好女人,才有資格期待男人對你好,」愈講愈忘形、愈講愈離題,濛濛慷慨激昂地揮舞著雙手,已經忘了為什麼會開始這個話題了。「要謹言、要慎行、要謙遜、要溫馴……」
「行了,濛濛,行了!」諸葛文毅連忙喊停,免得她一路講到出嫁,新婚夜繼續講給夫婿聽,聽得夫婿隔天就休妻,理由:多口舌。
「還要……呃?大哥,你說什麼?」
「我說,行了,不用再說了。」
父死從兄。
「是,大哥。」濛濛溫馴的順從了。
打從出生以來,除了那回拒絕嫁給章郁雄,濛濛向來是最溫馴聽話的,只要是爹爹或大哥、二哥說的話,她沒一句不聽的,即便是不合理的事,她也照做不誤。
但這並不表示她毫無主見,相反的,她的意見跟海裡的魚一樣多,也不吝於說出來跟大家一起分享,只不過她也懂得要適可而止,當父兄叫她閉嘴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逾越了身為女人的本分,馬上收起所有的意見,乖乖做個聽話的啞巴。
下回有機會再來長篇大論一下。
「你去做午膳吧!」為免不小心又惹來另一篇感人肺腑的出師表,諸葛文毅只好把妹妹支使開。
「是。」濛濛乖乖的領著兩個妹妹離開。
章郁雄的目光一直若有所思地跟著濛濛的背影,直至看不見,他才慢吞吞地收回視線。
「賢弟,大妹會是個好妻子。」
諸葛文毅立刻明瞭章郁雄的話裡含義,「我也認為濛濛能夠嫁給大哥應該是最好的歸宿,只不過……」他頓了一頓。「爹娘的意思是要讓她們三個自個兒決定自個兒的親事,而上回她拒絕了……」
「大妹討厭我嗎?」
「不,上回她只是擔心一旦她成親之後,我一安心就會……呃,你知道。」
「那麼……」
「我明白,我會找機會再跟她提的。」諸葛文毅微笑頷首。「我有把握,下回濛濛一定會答應,即便我說要把她許配給城西那個進棺材一半的老蒼頭,她都只會有一種回答『是,大哥』,她呀,聽話得沒話說!」
「那就有勞賢弟了。」
「放心,就交給我吧!」
聽到這裡,窗外的人影也悄悄離去了,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發現他,而屋內的人也繼續討論他們的。
「那麼,言歸正傳,等我交出所有帳簿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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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贊成諸葛文毅把帳簿交出去,章郁秀為的是自私的目的,不過她有一句話可沒說錯:濛濛三姊妹的確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
除了姑娘家本就該會的中饋女紅之外,她們從來沒幹過任何一件活兒,連抹布都沒碰過,因此剛搬進陳家大宅裡來住時,樣樣事都得自個兒動手的三姊妹可真是狼狽,還鬧了不少笑話。
譬如要起灶火做飯,卻差點把整個廚房都給燒了之類的。
但濛濛的觀念是,不會的事認真去學就一定會,再辛苦的活兒干習慣了也就不辛苦了。
而事實也的確是如此,短短的一個多月,由起初的半竅都不通,她們認真的摸索、專心的學習,果然很快就摸清楚了該干的活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今已逐漸進入熟練階段,雖然手粗了,身子也累了,但她們毫無怨言。
若是吃不了苦,又憑什麼過好日子?
「大姊,杜大哥拿了一隻油雞和滷牛肉來呢!」
「真的?先拿來給我!」
片刻後,濛濛把油雞和切好的滷牛肉、烙餅、饅頭分別放在五支盤子上,再掰下一隻雞腿、幾片牛肉和三張烙餅,用油紙包起來。
「好,拿到前頭去給大家吃吧!」
當雪雪和燦燦分別端著一盤盤食物和一碗酸辣湯到前廳時,濛濛也拿著油紙包到她們住的廂房對面,貼在窗外仔細聽了半晌,認定屋內沒有人了,她才悄悄打開窗子伸手進去將油紙包放在窗內的茶几上,再輕輕闔上窗子,躡手躡腳地走開。
這麼一來,他就沒辦法再還給她了吧!
沒想到她的身影甫一消失,一旁立刻跳出兩個髒兮兮的小要飯的,難民早就走光了,他們是南陽城當地的乞丐,就像過去一個多月來一樣,他們很有耐心的等候在窗下,不一會兒,窗子果然又推開,油紙包被丟棄出來,兩個小乞丐俐落的接到手後便歡天喜地的一溜煙跑走了。
濛濛暗中送了一個多月的食物給廂房裡的書生,那兩個小乞丐也平白「接」了一個多月的食物,她卻完全不知情,還得意洋洋的以為陰謀得逞。
好吧,沒喂到瘦竹竿,喂兩個小乞丐也可啦!
午膳過後,雪雪和燦燦端碗盤回廚房,濛濛則捧著滿滿一籃髒衣物走向後院的八角井。
「你們去洗碗,然後整理大家的房間,我去洗衣服。」
「是,大姊。」
一往廚房,一往後院,三姊妹各自去幹活兒,她們得一直忙碌到用過晚膳洗好碗之後才能休息。
「啊∼∼」
猝然,一聲落落長的尖叫畫破寂靜的後院,直至另一聲砰然巨響斬斷那道長鳴,然後是一連串的痛罵。
「見鬼!該死!好痛!好痛……」
一口接一口的抽著氣,濛濛一邊咒罵,一邊從散落四處的髒衣物中爬坐起來往下一看,原來是踩到一顆沒長眼睛的圓石頭,害她腳一拐摔扁在地上。
「笨蛋!」
她罵自己,一面彎起手肘來看,一整片刮傷,痛得她眼裡開始醞釀水珠,但她咬著牙硬是把淚水再眨回去,然後,她試圖站起來,誰知道才剛使力,又是一聲更悲慘的痛呼,砰一下她又坐回去了。
她拐了腳踝了。
這回更是痛得她眼淚再也禁不住,爭先恐後想冒出來,可是她橫臂一抹便謀殺掉那些淚水,順便毀屍滅跡。
吸著氣拚命揉腳踝,好半天後,她終於能爬起來,先把四周的髒衣物撿回籃子裡,再小心翼翼地捧著籃子站起腳來,試著走兩步,忽又停住,錯愕的眸子怔愣地望住前方,就在水井另一邊,有個人負手站在那裡不曉得看了她多久。
那雙跟他的臉一樣毫無表情的瞳眸正對著她的眼。「你為什麼不哭?」
濛濛聽得一呆,反問:「我為什麼要哭?」
那人瞇了一下眼,深沉的眸子又注定她片刻,匆又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濛濛看得滿頭霧水,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想半天想不通,聳聳肩,不想了,拐著腳到水井旁,放下籃子。
「奇怪的人。」
她咕噥著正準備打水洗衣服,後頭匆地傳來跑步聲,她回頭看,原來是雪雪。
「大姊,大哥要我來告訴你暫時不要到前廳去,免得你又跟章大哥那個妹妹吵起來。」
「我才不是跟她吵呢,我是跟她講道理!」
「好嘛,大哥要你暫時不要到前廳去,免得大姊你又開始跟章大哥那個妹妹『講道理』。」
「我為什麼要跟她講道理?」
「最後一本帳簿送到了,她又在鬧著說不可以交給癩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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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不是在深夜,而是在夕陽下——
「諸葛文毅把所有分鋪的帳簿都交給你了?」
「對,所有帳簿全都在我手中了!」
「那麼,我四嬸兒的債可已清償?」
「清償了!清償了!」
「好,請把信物還給我。」
「沒問題,喏,還給你!」
「往後,你有任何問題都不關我的事了。」
「愛說笑,我已擁有萬貫家產,還會有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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