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摘野果給他好了。
「那……相公,這還給你好了,」她很慷慨的把半顆饅頭遞還給夫婿。「你是男人,應該多吃一點,我吃地瓜就行了。」反正她腦袋裡也沒有多少之乎也者,放光了也無所謂。
沒想到某人竟把她那半顆饅頭又收回包袱裡去,再繼續吃他自己那半顆饅頭。
濛濛看得直眨眼,終於瞭解到她的夫婿究竟有多窮窘,竟然連多吃半顆饅頭都不行!
好,這點她是瞭解了,但另一點反而更困惑了。
既然他醫術那樣高明,出手救人的代價又是那麼昂貴,為何他反而會如此窮困呢?
他「賺」來的奇珍異寶又跑到哪裡去了?
她真的很好奇,每次瞧見他那張瘦骨嶙峋的臉就想問,然而娘親也教導過她,有些男人家的事,女人家是不合過問的,她想這應該就是了,因此她也不敢隨便開口問,只能放在腦袋裡發酵。
「要休息了嗎,相公?」
對了,這就是另一種會拉近距離的情況。
雖然他們一整日都在「行軍」,幾乎沒有停過,但天一黑,他一定會歇下來找地方睡覺,不過他們從不在客棧裡過夜,要有破土地廟或荒廢的大屋是最好,多半是在荒郊野地裡,破毯子隨地一鋪湊合著睡,就算經過城鎮也會繞城而過。
除非是要買饅頭。
而且如同新婚夜,他們也從不睡在一起,總是睡在火堆兩旁,一個在東岸,一個在西岸,隔著「楚河漢界」遙遙相對,井水不犯河水,大家互不侵犯,一覺好眠到天亮。
「相公,我們究竟要到哪裡去,北方嗎?」因為愈來愈冷了。
「……長白山。」某人兀自燃火堆鋪毯子,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你家在長白山嗎?」不然幹嘛特意挑這種時候往那種天寒地凍的地方去。
「不是。」拿包袱取饅頭。
「不用給我饅頭了,我在路上摘了好多野果,夠吃了,饅頭你吃吧!」
「……」收回半顆饅頭塞回包袱裡頭去。
「相公,你不愛說話對不對?」她啃野果。
「嗯。」他啃饅頭。
「那我可以說嗎?」
「……」
可以?
不可以?
就當可以好了。
「相公,我覺得你很差勁耶,成親才兩天,你就帶我走人,我大哥好說歹說,你卻連一天也不肯多待,我是無所謂啦,可是我大哥會擔心,我妹妹會傷心啊!」
「……」
「想想,我們認識也不久,更別提我大哥了,他根本不瞭解你,你就這樣把我帶走,他怎能不擔心呢?」
「……」
「還有我妹妹,現在想來,我還有好多事沒教她們呢,我這個做大姊的可真失職啊!」
「……」
「再有,既然你的醫術那樣高明,為何不肯多救人命呢?還不准人家叫你大夫呢,真是怪人!」
「……」
「另外,你明明長得很好看呀,為什麼總是僵著一張臉呢?」
「……」
「對了、對了,章大哥還說……」
「閉嘴!」
「是,相公。」
「睡覺。」
「是,相公。」
於是,他們分別躺下去睡了。
這就是他們一路上的生活,很枯燥,也十分無聊,因為他不但不愛說話,連走路都不跟她走一起,她幾乎等於是自己一個人在走這趟路的。
不過,從及笄那年開始,她就有心理準備了,早晚有一天她必須離開親愛的家人,嫁給一個陌生夫婿,這是天底下所有女人家必然的歸宿。
況且娘親生前也一再訓誡她,一旦嫁作人婦之後,夫婿是天、妻子是地,她沒有權利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沒有權利干涉丈夫的事,只有聽命的份,一路順從到底,夫婿說東,她不能往西;夫婿要她爬,她不能走;就算夫婿要她死,她也只能認命,不能說不,連生氣也不成。所以……
他要跟她保持距離以策安全,沒問題,她就當小雞跟在母雞後面唧唧叫。
他不愛說話,也沒關係,她說就好,反正她也習慣自說自話了,不然夫妻兩人都不是啞巴卻都不說話,不是很奇怪嗎?
她唯一比較困擾的是,為何他都不碰她?
他……「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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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是冰天雪地的寒、沁心徹骨的冷,濛濛不知道她的相公為何好像一點兒都感覺不到那種幾乎令人結冰的寒冷——也許是他瘦得沒有肉可以感覺了,可是她不行,她可冷得很。
離開南陽時,她並沒有想到會上北方來,因此也沒有特地去買一些厚衣棉襖,此刻她已經把厚一點的衣物全穿上身了,但還是冷,上下牙齒都開始打架了。
「相公,你有沒有厚一點的衣裳可以分我一件?」
君蘭舟默不吭聲,直接把他的包袱扔給她,她急忙打開來一看,差點哭出來,他的衣服全都一個樣,薄薄的長衫,她可不信套上這種衣衫就會多暖上幾分。
「相公,我……我可以自己去買件棉襖來穿嗎?」
君蘭舟依然不發一語,卻用背對著她,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但可以肯定那絕不會是高興的意思,因為她自己在不開心的時候,也總是拿背對人。
好吧,不可以,那她只好另外想辦法了。
於是她開始沿路向人家乞討一些陳舊的、不要的棉絮,等份量足夠之後,再利用夜晚睡覺的時間就著火光一針一線自己縫製棉襖。
一件給她的相公,一件給她自己。
「相公,這棉襖雖然簡陋了點,但應該還算保暖。」說著,她雙手將棉襖呈送出去。「你要不要穿穿看?」
君蘭舟盯著棉襖看了好一會兒,再抬起目光盯住她看了更久,那眼神,似乎出現了一絲兒表情,然而仔細一看又沒有了,依然是毫無情緒的瞳眸,但棉襖,他拿去了,慢條斯理的套上身,再轉回身去繼續生火,沒有半聲謝。
即使如此,濛濛依然很開心。
原以為他一定會拒絕,因為他似乎根本不怕冷,棉襖對他來講也許是多餘的,更因為他從來沒有接受過她任何一樣東西,不管是地瓜也好、樹芋也好、野果也好、鳥蛋也好,他都不接受,如今,他終於接受了這件棉襖,她怎能不開心?
但另一件事她可就開心不起來了。
愈往北走,天氣愈冷,她就愈找不到地瓜、野果,最後她只好跟君蘭舟分半顆饅頭來吃,可是,半顆真的不夠塞飽肚子嘛,但她又不好再跟他伸手要,困擾了好幾天後,她終於又想到辦法了。
反正她一停下來,他也一定會停下來等她,於是她又開始沿路詢問有沒有人家可以讓她打打零工,這一問還真不少,不過都是洗衣服。
冬天裡洗衣服可真是世間最歹毒、殘忍的酷刑,不過當她領到工錢的那一剎那,馬上就忘了受刑當時的痛苦,立刻跑去買來熱呼呼的饅頭,喜孜孜的雙手捧到夫婿面前。
「相公,這饅頭剛出爐的呢,你要不要嘗嘗?」
再一次,君蘭舟盯著她那雙凍得紅通通,已然開始出現凍瘡的纖手看了好一會兒,再抬眸盯住她凝視了更久,那眼神,很明顯的流露出一絲兒摸不透的表情,然後,他慢吞吞地接去饅頭,不是收進包袱裡,而是立刻吃了起來。
濛濛感動得差點掉下眼淚,這是頭一回,他們一起吃到熱饅頭呢!
「對了,相公,剛剛我去買饅頭的時候,有個痞子來調戲我,不過他才剛碰到我的裙子,馬上就尖叫著跳走,那也是九日尖叫散嗎?」
「不是。」
「那是什麼?」
「十三跳。」
「什麼意思?」
「亂跳十三天後毒性自解。」
爆笑聲。
「相……相公,請問這又是誰取的名字?」
「我弟弟。」
「又是小叔!不過,相公……」
「嗯?」
「你弟弟真可愛耶!」
可惜熱饅頭吃不了幾天,愈近長白山區,人煙愈是稀少,沒得打零工洗衣服,也沒熱饅頭吃了。
「相公,今兒是除夕呢!」
「嗯。」
「還是只有半顆饅頭嗎?」
「一顆。」
「……喔,那至少咱們會找家客棧打尖吧?」
「不會。」
「……喔,那會休息幾天嗎?」
「明天就上路。」
「……喔,那我們到長白山來到底要幹什麼呢?」
「採藥。」
採藥?
為了採藥,他們就得這樣沒命的趕路,連大過年的也不能休息幾天?
「相公,我可以說話嗎?」
「……」
就當可以吧。
「相公,你真的真的很差勁耶,過年耶,起碼吃兩粒餃子嘛!」
「……」
「沒錢住客棧,找家寺廟也行啊!」
「……」
「辛苦了兩個多月,休息兩天會死嗎?」
「……」
「而且竟然只是為了採藥……」
「閉嘴!」
「是,相公。」
「吃你的饅頭。」
「是,相公。」
「吃完就睡覺。」
「是,相公。」
「不許再多話!」
「……再一句。」
「什麼?」
「我可以罵你混蛋嗎?」
「……」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