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拔?」小小人兒探進頭來。
他歎氣。「我醒了。」
這就是單身跟有家累的差別,什麼事情都不能隨心所欲,他還得替女兒準備早餐,連賴床的資格都沒有。
他起身刷牙洗臉、幫女兒打點儀容,然後到餐桌前準備吃早餐。
在烤好最後一片吐司,抹上果醬的同時,手機響了。
他接起,沒有意外是楊幼秦。
「我今天……可能沒辦法過去了,你——」
「你忙吧,不用過來了,我也想帶柚柚出去走走。」他很快接口。
「喔。」
三言兩語,簡單結束了通話。
不意外,早在那晚決心跟她把話說開以後,他就有心理準備了。
她應了柯致謙的邀約,便是有與對方交往的意願,未來會如何發展,那是可以預期的事。
他是有孩子的單親爸爸,沒有任性的權利,這樣對彼此都好……明明已經再三告訴自己,心裡還是泛開無以名狀的惆悵。
「柚柚……」他甫張口,卻不曉得該怎麼告訴女兒,往後她沒有辦法很常看到幼幼阿姨,她要約會、談戀愛,然後……可能就不會再來了。
吃過早餐後,他想說很久沒回去走走,便帶女兒回台中老家去看看父母。
光是來回車程就得花上半天,他們在那裡吃過午餐,又待了一會兒,聊聊近況,剛好兄弟們也休假回來,手足聚在一起,本來從以前就什麼都能聊,這話厘子一開,整個就是沒完沒了。
這當中,不免也被問到打不打算再婚的問題。
「大嫂是個好女人,但是你未來的日子還很長,總不能一直這樣過下去,我想大嫂也會樂意有個人來幫她照顧女兒。」
「而且,柚柚還小,家裡總是需要有個女人打點,等她再大一點的時候,很多女孩家的事是你無能為力的,至少你就沒辦法教她怎麼化妝、怎麼買內衣、怎麼使用衛生棉。」
「我知道。」兄弟們說的,他何嘗沒有想過?「我並沒有排斥再婚這件事,再過幾年,如果有適合的對象,我會考慮。」
「所以現在沒有適合的對象?那小柚柚滿口不離的「幼幼阿姨」是誰?會幫她綁辮子、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漂亮,還會帶她去上課、吃好吃的東西,每天都在一起……你不要告訴我,這只是一般交情。」
「她……是我以前交往過的那個女孩子。」
「這樣,不好嗎?」初戀情人,很有緣啊。
「我絕對相信,她可以將柚柚視如己出,但是在感情上,我們無法契合,我不想……再重蹈覆轍。」
不涉及感情層面時,他們可以相處得很自在,可是一旦扮演的身份不同,他沒有把握能達到她的標準,扮演好她想要的那種完美情人。或許有些人,真的就只適合當朋友,不適合當情人。
余氏兄弟靜默了。
那一段感情讓他很受傷,這兄弟們是知道的,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再去碰觸感情的事,如今面對造成這段情傷的人,心裡哪會不惶恐、不退縮?
就是因為太痛了,才膽怯地不敢再去要。
也因為這樣,後來他對於愛情,一直抱持可有可無的心態,個性合得來、能夠共同生活最重要,其餘並不強求。他們心裡都知道,他對大嫂是喜歡多過於愛情,但因為真的是個宜家宜室的好女人,他們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明眼人哪會看不出來,他誰都可以考慮,獨獨不考慮的那個,才是他心裡自始至終唯一愛的那一個,也是唯一有能力顛覆他、讓他痛徹心腑的人。
在老家待得晚了,回來時已經將近晚上九點。
地下室停妥車,搭電梯上來時,他順道繞去信箱取信,女兒一進大廳,便蹦蹦跳跳飛奔而去——
「幼幼阿姨!」
他動作僵住,回眸望去,那坐在大廳沙發上打盹的人,不是她還有誰?
楊幼秦接抱住飛撲而來的小人兒,與他錯愕又不解的目光對上,旋即不自在地移開,板著臉抱怨:「你去哪裡了?等好久!」
「帶小孩回老家走走。」他本能回答。「不是說……今天不過來嗎?」
其實真正想問的是——不是去約會嗎?難道不順利?還是……那位柯先生不是她的菜,才會早早就散了?
「只喝了杯咖啡,事情說清楚就走了。」
說……什麼說清楚?他一腦子漿糊,還想再問清楚些,她臉色很臭地說:「我帶了晚餐來,等到現在都還沒吃,很餓!」
「喔……」他如夢初醒。「先上樓再說。」
她等得太久,晚餐都冷了。進屋後,他第一件事便是先到廚房幫她熱菜。
她買了很多豐富食材,還有外帶某家有名的酸菜白肉鍋湯底,大概是預備要吃火鍋,沒想到撲了個空。
他用現成的湯底,簡單地加了點食材,再下把麵條給她暫時充飢,她也沒多說什麼,就接過來安靜吃她的湯麵,依舊繃著一張臉,擺明了不太想跟他說話的樣子。
他實在搞不懂這究竟是什麼情況,忍不住開口又問:「你跟柯先生……」
「就沒Fu,去拒絕他,不行嗎?」
當然行。她的追求者一直以來都沒少過,拒絕了一個也不代表什麼,但是——
拒絕之後,第一時間便是來找他,這意思還不夠清楚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很難裝無知。
「你……」他神情複雜地望住她。「我以為,我那晚說得很清楚……」
「我有說什麼嗎?」她重重放下湯碗,不吃了。
小柚柚察覺到兩人之間詭異的氣流,扯扯她的手輕問:「姨,你在跟把拔吵架嗎?」
余觀止以為她會否認,就像以前意見相左時,也會避開柚柚私下談,誰知——
「對,他討厭死了。」
然後變節的女兒就靠往她那裡,對「惹幼幼阿姨生氣」的他,發出不苟同的電波。
……他現在知道,吵架時女兒會站哪一國了。
「先把面吃完,我們再來談好嗎?不要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她瞥了他一眼,雖然還是板著一張臉,但有默默捧起碗筷了。
他靜待一旁看著她進食,平復自她出現以後,波瀾激盪的心情。
他沒有料到她還會過來,雖然很不情願,但她來了。
如果到了這個階段,他還沒搞懂狀況,那真是蠢到沒藥救了。
這是她的妥協,就算沒有承諾、也無法給她什麼、甚至會讓親人不諒解,她還是想留在他們父女身邊。
她的不爽,並非因為久候的不耐,而是在跟自己生氣,氣自己沒原則,放不下他們父女……
雖然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卑劣,也對她不公平,但他確實為此而滿心雀躍。
他沒再多說什麼,有些事情也不必明說,意會就好,楊女王已經一肚子不爽,真要說白了,那是自己找死。
待她吃飽後,他收拾碗筷到水槽清洗,然後整理一下她帶來的食材,分門別類擺進冰箱。
「這麼多東西,火鍋明天晚上吃好了。」
「我有說我要吃嗎?」她哼了哼,倒是臉色沒那麼僵硬了,主動幫忙將蔬菜類往冰箱下層擺放。
買這些火鍋料的人不就是她嗎?
他必須用力抿緊唇才能忍住笑。忽然覺得她這種耍傲嬌、跟他使性子的模樣,很可愛。
余觀止的意思,其實表達得很清楚。
雖然說得很婉轉,但直白些來說不就是——
你堂哥說我耽誤了你,我自己想想也覺得有道理,但我並不想跟你有感情上的牽扯,所以如果有適合的對象你就去吧!跟我混沒未來的。
那個吻,是告別。
原本,她真的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他根本不必刻意表態什麼,但是那個吻,反而讓她開始想很多。
他如果對她沒有感情,就不會吻她,用戀人的方式與她道別。
他吻她的方式,仍然跟以前一樣,有溫柔,也有霸氣,有掠奪也有憐惜……滿滿的感情讓她無法忽視。
他還愛她。在他吻她之前,她甚至不曉得這件事,他隱藏得那麼好。
這些年,她一直在等,等下一個能讓她怦然心動、義無反顧想再投入愛情裡的人,可是等來等去,卻在那個吻裡頭,感受到沉寂已久的愛情頻率,隨著他胸腔之內的那一顆心,一同跳動。
那一瞬間的怦然,她等了那麼久,最後還是發生在同一個男人身上。
那天晚上她想了很久,知道自己只有兩個選擇——
一是如同他所說,轉身離開,回歸到過去兩不交集的平行路,自然而然地疏遠,去找一個也許沒有那麼愛,但還可以接受的對象交往,最後走入婚姻。
二是知道彼此感情依然存在,然後當沒這回事,放棄索求愛情裡的承諾與種種權利,但是她可以留在她真正愛的男人身邊。
她要哪一個?
她選擇了後者,因為比誰都明白,分開多年後,依然能觸動她的心的男人,就只有餘觀止。
既然他都表態得如此清楚了,她還是選擇留下來,那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什麼好怨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