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欲言又止。「你……」
「你……」婉瑛也同時開口。
區大夫想到那天在南官巷,她脫口叫自己一聲「醫師」,那可是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曉的稱呼,不過又不便貿然相認,只能擱在心裡。
「姑娘是來看病的?」他問。
她搖了搖螓首。「不是,我是來幫別人抓藥……呃……」
可以問嗎?就算問了,對方又會說實話嗎?
不過在來之前,她已經打聽過這位會將病患開膛剖腹的神醫評價如何,人人都誇他是個仁心仁術的好大夫,應該不會有危險才對。
「區大夫是……混血兒嗎?」婉瑛試探地問。
「……沒錯。」區大夫神情不由得放鬆,可以肯定他們來自同一個世界。「因為我的阿嬤是美國人,所以有四分之一的外國血統。」已經有好多年不曾提及這些往事,語氣中也自然多了股懷念之情。
婉瑛心情異常激動,差點就撲過去,用力抓住對方的手。「謝謝你願意跟我說實話,不知區大夫來這裡多久了?」
「已經十三、四年了,你又是怎麼來的呢?」他真的很好奇,因為這種「穿越時空」的機會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於是,婉瑛把經過大致說了一遍,聽得他不斷地點頭。
「那就難怪那天你會死而復活了,還以為是我診斷有誤,心裡相當地自責……」區大夫咧嘴笑了笑,不禁自我調侃一番。「這般匪夷所思的事,可比我的故事還要精彩多了。」
她泛起一絲苦笑。
「其實我到現在還是想不通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就因為我救了人,所以好心有好報?還是過世的親人在天之靈保佑我?」
「想當初我是在工作上碰到了瓶頸,又跟女友分手,正好遇上超級月亮產生的效應,再加上已經過世的阿公有在保佑我平安,這些因素全兜在一塊兒,就這麼穿越過來了……」
「超級月亮?」婉瑛腦中飛快地浮現一幕電視畫面。「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也在播報這條新聞……」
區大夫一怔。「是哪一年?」
「二ま一二年。」
聞言,他不禁瞠目結舌。「你也是二ま一二年?不可能!因為我也一樣,可是卻比你早到了十幾年……」
兩人不由得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在主導這一切,也更加體認到他們不過是凡夫俗子,無法和上天對抗。
「無論如何,活著才是最要緊的,一定要格外珍惜這段重獲新生的經歷。」區大夫有感而發地說。
婉瑛也深表同感。「我知道。」
「既然咱們是打同一個地方來的,也算是同鄉了,有困難隨時可以來找我,我會盡量幫你的。」區大夫捻著下巴的鬍子,露出成熟俊美的笑容。「若我不在,也可以找我內人,這些事她全都知道。」
她喜出望外地朝區大夫鞠躬。「真是太謝謝你了,原本我還在猶豫該不該相認,想說低調一點,不希望引起太多人注意,可有時又會感到不安,出了事也不知該找誰商量。」
「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其實不要想太多,只要咱們盡好本分,不貪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行得正、坐得直,就沒什麼好怕的。」區大夫說出自己的經驗,讓她當作參考。
「我會的。」婉瑛猛點著頭說。
這時,有夥計上樓來。「區大夫,有位病人要請你過去看一下……」
「我這就下去。」他說。
「那我就不打擾了。」她也開口告辭,下樓去櫃檯拿了藥,付了藥錢之後,便離開六安堂。
外頭陽光正熾,可是婉瑛卻不再覺得燠熱難耐,整個人輕鬆不少,只盼往後的日子能過得順遂。
待她回到大雜院,先將藥拿去給住在對門的王家嫂子,才要去洗把臉,玉珠突然衝過來將她拉到一旁說話。
「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婉瑛問道。
玉珠既喜且憂。「秦將軍的正室過世了,就在三天前的夜裡,之前聽說她身子不好,沒想到就這麼走了……」
「怎麼會這樣?」她驚愕地喃道。
「我還聽說秦將軍因為悲傷過度,好幾天不吃不喝的,可見得他那人有多重情重義……」玉珠又開始作起白日夢。「他的正室既然已經死了,等到對年之後就會續絃,再怎麼樣也比妾的身份高……」
婉瑛沒有理會她的夢話,只想到喪偶的心境是外人無法體會的,就像母親當初天天以淚洗面,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從喪夫之痛中走出來。雖然男人可以把淚水往肚裡吞,故作堅強,不過還是能夠想像得出會有多哀慟。
「人生無常這句話真是一點都沒錯。」誰也無法掌握自己的生死,只能珍惜活在世上的分分秒秒。
第6章(2)
從立秋到白露,天氣逐漸轉涼。
辦完正室的喪事,秦鳳戈連著好幾天,總是在夜深人靜時獨自來到梁氏居住的寢房,回想夫妻這麼多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
白晝裡無法形之於外的傷痛,只能在夜色的掩護下真情流露,直到天亮,他才收起情緒,步出房門。
而時間也在哀淒的氣氛中緩慢地流逝,又過了半個多月,除了傳統上的祭拜禮俗,已經慢慢地回歸原有的生活步調,秦鳳戈才想起這陣子交由祖母照料的硯哥兒,是該讓他回到自己身邊來了。
這日,晌午過後,秦鳳戈便親自上秦府接兒子,才想去跟祖母請安,已經有人先喚住他了。
「大堂兄!」出聲的是位年約十七、相貌秀氣的少年。
秦鳳戈見二叔的次子朝他走來,便停下腳步,審視一眼對方柔弱的身形,生在男子身上,不禁令人搖頭。「疆弟有事?」
「我……」秦鳳疆在一雙虎目的凝視下,有些怯懦地垂下眼皮。「只是想說人死不能復生,希望大堂兄節哀順變,切莫傷了身子。」
他微頷首。「我會的,倒是難得見你沒待在廚房做糕餅。」
「是娘……把我趕出廚房……」說著,秀氣的臉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她總希望我跟過世的祖父一樣,成為一名威風凜凜的武將,光耀門楣,偏偏我……是我沒用,讓爹娘失望了……」
「自從你大哥病故之後,二叔和二嬸對你期望更高,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瞅著淚眼汪汪的堂弟,他不禁又歎了口氣。「若你當真不愛習武,不如勤奮讀書,將來好求個功名。」
秦鳳疆用袖口拭著眼角。「可是我……」他對讀書同樣也沒興趣,只愛做糕餅點心,偏偏雙親無法接受。
「你得先改掉這動不動就哭的毛病,免得二嬸見了又生氣。」秦鳳戈伸手拍了下堂弟的肩頭,力道不敢太大,就怕會打傷他。「多到外頭走動走動,要不然就上我那兒,咱們兄弟倆坐下來喝個幾杯,說說話也好。」
他一面哭一面說:「多謝大堂兄。」
見堂弟又掉下眼淚,只怕這毛病是一輩子都改不了,秦鳳戈也愛莫能助,安慰了幾句後便轉往祖母居住的院落。
「……你平日公務纏身,如今硯哥兒的娘又走了,就讓他待在我身邊吧,府裡還有那麼多人會陪他玩,也不會寂寞。」老太君心疼曾孫子這麼小就沒了親娘,更要加倍疼愛,當然不肯放人了。
「可是……」
老太君有些不太高興。「我都這把歲數了,又能疼硯哥兒多久?就讓我這個老人家開心一下。」
「孫兒明白了。」秦鳳戈只好應允。
她又瞟了下孫子,語氣暗示地開口。「硯哥兒的娘才剛走不久,我也不便多說,等過了對年再談續絃的事。」
秦鳳戈淡淡地啟唇。「這事以後再說吧。」
「只能這樣了。」老太君把話又嚥了回去。
雖然無法把硯哥兒接回身邊,秦鳳戈還是到房裡看望兒子,兒子似乎也很想念他這個爹,沒有鬧彆扭,很乖巧地伏在自己胸口上,不禁又是一陣傷感。
「你娘生前最牽掛的人就是你了,你可要平平安安地長大,別讓她擔心……」他小心地抱著兒子軟乎乎的身子,口中喃道。
像是聽懂了意思,硯哥兒咿咿呀呀地回答。
「俗話說父子連心,你一定明白爹的意思。」秦鳳戈歎道。
硯哥兒馬上回報可愛的純真笑臉,更將流下的涎全往他身上抹,逗得當爹的人終於笑開了,父子倆從此要一塊兒面對往後的人生。
只是誰也沒想到,不過五日的光景,居然出了大事——
因為皇上一早宣他進宮,待秦鳳戈回到熸火軍署,已是申時,正要召集部屬商討研議相關的缺失,秦府卻派人來通知說硯哥兒失蹤了。
他速速趕往秦府,只見一片愁雲慘霧,女眷們的啜泣和責難聲此起彼落,卻無人能拿出個主意。
「怎麼不見的?」秦鳳戈怒目質問父親生前所納的小妾。「趙姨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見跪在老太君面前的趙姨娘,早已哭得是呼天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