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露狀似為難地托著香腮輕歎,又再多餓了她們三日後,這才高抬貴手放她們逃出宮中。
此後,有好一段時日,朝中各大臣都安分了點,也沒再硬塞女人給脾氣不似以往那般好拿捏,反倒是動不動就在朝堂上訓斥眾臣的新皇。
為塑造新皇高大光輝的新形象,近來在朝堂上重掌神文武百官廢棄已久的政務,一道又一道新的法令也跟著下頒,並時不時在白十一的幫助下,聲勢浩大地出宮去向百姓們展現所謂的神跡,藉以穩固他這眾神代言人的神棍新身份。
顧醒卻選擇在眾人忙得焦頭爛額的這時,不打一聲招呼就偷偷帶著再萊出宮去了。
一離開了宮中,再萊就像只剛從籠中放出來的小鳥,歡快的笑意就沒在她的臉上離開過,她拉著顧醒的手,蹦蹦跳跳地前往京城外的山林,許是在宮中悶得太久了,她腳下的步子,在明媚的朝陽下更加輕快了幾分。
位居於叢山中的路國,國境內為數最多的不是平原丘陵,而是一眼望不盡的高山群嶺,而就在這些山林之中,則藏著路國傲視眾國的財源。
攜手走進山中,顧醒一路走來,所見著生在林中的各式藥材已不下百種,然而就是這些在他國之人眼中珍稀昂貴的藥材,被路國迷信的百姓們棄於深山之中,明珠蒙塵了數百年。
路翔想-百姓們重新振作,那也得給那些多年不事生產的百姓一個穩定的工作吧?與其再讓他們種植那幾款銷路不怎麼好的蘭花,倒不如給他們點更實際也更能吃得飽的。
將身後背著的竹簍裝滿採來的各式藥材後,顧醒直起腰,看著在林間跑跑跳跳的再萊,銀鈴似的笑音隨著風兒傳來,令他的心也隨著她的腳步更加輕盈了些。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板起了臉。
「小萊,那個有毒別亂摘。」
「把它放下,就算味道再香顏色再紅也不能吃,別什麼都想往嘴裡塞。」
「馬上從樹上下來,你再不聽話我就領你回宮了……」
「不行,我都說了,你就算烤了它們,它們也不會變成栗子的!」
當顧醒終於把脫韁野馬般的再萊給捉住時,他深深歎口氣,總算有些明白當年的蓬萊,為何會老對著她喊頭疼了。
他掏出帕巾擦著她髒兮兮的臉龐,「小萊,你忘了你六歲那年就是貪嘴亂吃,所以才整整病了一個月嗎?」
再萊縮著兩肩,乖乖蹲坐在他面前,兩手抱著膝蓋聽他訓話。
「記得……」
「既然記得,那就要記取教訓。」擦完了臉,他伸手理了理她儼然巳快成瘋婆子造型的長髮。
「是……」
顧醒以指梳著她巳打結的髮梢,直在心底輕歎,明明就是個讓人心生愛墓的佳人,可內心卻始終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你大師兄說過,記性好是你唯一的優點,所以別老不把它放在心上。」
她嚇了一跳,兩眼瞪得圓圓的,「你怎麼知道我大師兄曾說過?」
「我一直都在天上看著你。」他好笑地彈了彈她的鼻梢。
她抬首看看天,再低頭瞧瞧他,在她還沒明白過來時,他巳揉著她的發,而後將她拉至他的身邊坐下,讓她倚著他的肩,開始對她述說起那些年他在天上所睢見的往事。
「你七歲時,和小八玩遊戲掉進了小七挖的陷阱裡,你們爬了好久都沒能爬上來。」
「呃……」其實是陰險的小七在炕裡倒了油,所以才害得他們爬不出來。
「十歲時,三師兄帶著你出門去歷練,沒看好你讓你不小心傷了人,所以你被大師兄抓去佛堂打了一頓屈股,三師兄也神大師兄給揍了個半死。」
「三師兄是被我連累的……」實情是大師兄對她打不太下手,所以揍得不過癮之餘,就把趴在門外求情的三師兄給拖進來頂替。
「你十五歲時,吵著說你也要出門辦差事,結果被他們輪番抓去演武堂練了三天三夜,累得你趴在床上哭著說以後再也不敢去吵二師兄了。」
「……仙師,你為何都知道?」難道他成天都跟著她?
「因為我在意你。」他溫柔無限地看著這名心愛的孩子,「很在意很在意。」
她頓了頓,眼中似燃起了一小叢火光。
「會……一直在意下去嗎?」
「會。」
將她從頭到腳打理過一回後,顧醒放生似的再次放走了坐不住的她,看她禍害完了滿地叢生的藥材幼苗、爬完了林間泰半的巨樹,然後就把鞋給脫了,直接跳進林間的小溪裡玩水去。
穿過重重樹梢灑落在溪面的陽光,將整條小溪照得晶瑩絢麗,顧醒一手撐著下額坐在溪邊,看她赤著纖足在潺潺的溪水中潑水抓魚,忽然覺得,他倆就這般永遠過下去,也很好。
只要她能笑得開心。
他一直都不懂凡人,不懂忙碌紅塵中,那麼趿趿營營是為了什麼?
數百年來,他看過人世枯萎,看過群山傾頹,可每每見著再萊,他心中總會不自覺浮現出種想法。
人生中,哪來那麼多的脆弱和無力?又哪有那麼多不平和委屈?
那是因為他們都不曾靜下心來享受塵世的風景。
就因為她單純,想法也簡單,在她的眼中,飄搖的風雨也可以成為風和日麗,人生際遇,也可以是一道道心上最甜蜜的風景。
只要不貪心。
但這一點,別說是凡間的人們,就算是天上仙也不能做到,就如同他,若非不甘,他又怎會成為死不瞑目的魂役?
但在來到了再萊的身邊後,漸漸的,他也察覺自己因她而改變了不少,那顆始終都對死亡而感到不平的心,何時起,也變得有如湖水般靜謐?
拂開了阻攔著他的漫長光陰,襁去了分別著他倆的天上地下環境,牽著她的手,他感覺到了自己胸瞠裡的那顆心,如同冬冰遇著了春陽般開始融化。
日日欣賞著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每一分不意展現的美麗,瞇著眼享受她吹拂在他面上的每一個呼吸……哪怕不能再似猶在天上時,衣袍一揚就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如此平凡的幸福,也許就是一直以來他老看著她的原因。
路翔以指敲著桌案,「所以,朕就被扔在一邊了?」
「……就只有你一個嗎?」半趴在長椅邊上的白十一,滿心滿腹的都是後悔不已。
在他們眼前的,是近來到處遊山玩水,玩得都忘了要回宮的某兩人,好不容易派人把他們逮回宮來,他們卻旱一如以往的親親愛愛,也一如以往的,閒得令人髮指。
偏偏顧醒早就全面性的替他們鋪好了路,他們只要照著他安排的去做就成了,哪怕他們再看不過眼,也沒法對他倆說些什麼,因腦袋瓜子其為靈光的顧醒,早把責任給推托得一乾二淨。
低首看著手中厚厚一本的路國山林藥材報告,路翔在感歎之畬,也不得不承認,顧醒這只精明仙龜,還真是大大有著清閒的本錢,他光是指揮別人就成了。
「他不是你許出來的魂役嗎?」白十一恨恨地以指戥著一點魂主威嚴也沒有的路翔。
路翔也沒同他客氣,「你都跟他同僚了幾百年,你又拿他有半點法子?」少在那五十步笑一百步了。
白十一用力瞪向這名看不起他的凡人,然後邁開了小短腿,跑向巳經冷落他很久的顧醒,再不想跟路翔一塊兒被綁在宮中忙於國事了。
他討好地援著兩手,「小顧呀,我這打手都當那麼久了,你看……」
「想得道啊?」顧醒眼眸一轉,看似勾人的笑容裡,帶上了一絲不懷好意。
「嗯嗯……」
「想成仙啊?」
「嗯嗯嗯!」白十一賣力地點頭。
「行,立契。」顧醒自神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契約交給他,「簽了我就告訴你如何得道成仙。」
「我簽!」天生就沒什麼心眼的白十一馬上就咬餌上當。
殿上眾人不忍卒睹地別過臉,不去看那傻傻的五寸丁,大筆一揮,就這麼把自個兒賣給那只黑心龜了。
「小顧小顧,我這都簽了,快告訴我吧!」以心頭血立下了血契後,白十一迫不及待地湊至他面前。
顧醒也很爽快,「可以,七十年後我就告訴你。」
「七十年後……」白十一面上的笑意登時僵在了那兒,聲音也降了個大大的調,「為什麼要等那麼久?」
顧醒一手指著路翔向他解釋,「按照魂紙血契的規定,他既許願把我給許了出來,這輩子我就得與他同生同死,雖然我一點也不願意。」
不意被捲入風暴裡的路翔,壓力其大地擦著一頭冷汗。
「我算過他的芒命,他約莫還有七十年陽壽。」
路翔聽了腦袋一昏,彷彿人世間已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和希望。
他居然還要在這只龜的手底下苦熬七十年?路翔淚流滿面地蹲去牆角邊撓牆。
「所以?」白十一滿頭霧水。
顧醒打的就是這主意,「只要你在這七十年內好好保護他,讓他安穩的活到老,我就告訴你如何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