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盼此時正專心替一位面色蒼黃、年約四旬的婦人把脈,卻突然感覺到原本擠在桌案前的婦人們如海水般嘩啦啦退去,就連她正在把脈的婦人也急急起身退開,她不解的抬頭看看眾人,再看向眼前的男人,他這般威風踏進紀家,尤其穿著打扮,身邊又跟著兵卒,狗腿子還捧著個鞭子,她立刻猜出他的身份。
馬三瞧見柳盼的第一眼便心生歡喜,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竟然也能飛來金鳳凰。
柳盼原本就生得極好,眉目如畫,纖弱裊娜,裝扮又清新素雅,在灶戶女眷之中更顯得鶴立雞群,面對這麼個風吹就要倒的美人兒,讓平時橫行霸道慣了的馬三也不自覺收起暴戾之氣,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姑娘可是大夫?」
紀昌媳婦完全嚇傻了,柳盼住在紀家的這些日子,瞧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她不必想都知道柳盼出身優渥,很擔心柳盼嫌棄自家食宿,哪知道柳盼不但不嫌棄,只要能抽出空來,還會到廚房幫忙。
這麼個好姑娘,是為了醫治她公爹的傷才來到東台鎮的,要是因此招來了禍事,他們紀家不是造孽嗎?
她強忍著害怕去拉柳盼的手,極力將她擋在身後。
柳盼卻輕輕將她推開,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還好聲好氣的與馬三那畜生說話,「公子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馬三聽到美人兒溫軟好聽的嗓音,一顆心彷彿泡在江南煙雨中,當真捲起袖子坐了下來。「要不姑娘替我瞧瞧。」
柳盼假裝不知其人之惡,從懷裡掏出手絹蓋到了他腕上,隔著手絹切脈。
馬三靠得越近,心頭便躁動,眼前的女子櫻唇雪膚,細細去瞧連一點瑕疵也無,若非怕嚇到美人,他真想直接將美人摟到懷裡好好親熱親熱。
切完了脈,柳盼提筆寫了藥方。「公子別的都好,只是暴怒傷肝,要控制發火的次數,免得傷身。我且為公子開一劑溫補舒肝的藥,公子回去好生調理便是。」
馬三也驚異於自己的耐性,其實自姊姊在鹽運使後院得寵後,他的日子也跟著過得十分逍遙,揚州又是個富足的地方,環肥燕瘦各種美人都有,只要荷包裡的銀子夠多,總能尋摸到令人滿意的。
只是眼前的女子雖然生著一副江南水鄉女子的模樣,可是身上氣質與那些歡場中的女子大相逕庭,竟然教他收斂起一身惡習,難得肯花些心思討好。
他接過方子,在柳盼好聲好氣「公子走好」的送客聲中,竟然真的起身轉頭要走。
跟著他的馬小六心裡嘖嘖稱奇,這位爺是轉性了?
哪知道馬三才走了兩步,又倏地轉過身踅回桌前,問道:「姑娘可有了人家?」
柳盼全身的汗毛立即高高豎了起來,本來看著馬三被自己給糊弄走,她暗暗鬆了口氣,哪知道他又來個回馬槍。
紀昌媳婦立刻站到她身邊,忍著懼意道:「姑娘已經定了親了,成親的日子也確定了。」馬三連人家剛成親的小媳婦都不放過,又豈會放過才定了親的女子,可是總要試一試。
柳盼也知道自己大約是躲不過去了,唯有小心應對,等到慕容夜等人回來之後必能脫身,面上倒也未顯出懼意,鎮定的順勢回道:「我已訂親。」
若是往常,紀昌媳婦這般為柳盼出頭,恐怕早挨了一鞭子,一院子的女人們都替柳盼捏了把冷汗,就連房裡躺著休養的紀伯都氣得目眥盡裂,恨不得爬起來與馬三拚命。
他在柳盼來的第三日上午醒了過來,雖然還不能起身走動,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他對柳盼這小丫頭可是感激不盡,他萬萬不願意她這麼好的姑娘受到任何委屈。
馬三輕笑一聲,又問:「姑娘的未婚夫婿可知道你來了東台鎮?」
柳盼見他沒有直接搶人,還能拿出兩分耐性,說不定她還能拖拖時間,思及此,她更為鎮定。「他跟著一道來了,只是方才去外面轉轉,說不定一時半會兒就回來了,公子若是想與他結交,到時候我為公子引介。」
「小生並不想結交姑娘的未婚夫婿,倒是很想與姑娘結交結交。」
柳盼微微皺起眉頭,浮浪子弟,到底三句話就裝不住了。
第六章 誰敢動爺兒的女人(2)
肖正清與慕容夜等人回來的時候,柳盼已經被馬三帶走了。
「馬三那畜生說要請柳姑娘去做客,我攔著不讓,馬三那畜生就抽鞭子,還是柳姑娘攔住了我,自己跟著馬三走了。柳姑娘明明說她已有未婚夫婿,馬三卻根本不當一回事……」
紀昌媳婦的手臂被馬三抽了一鞭子,夏日衣衫單薄,又是粗布衣服,破了一道口子,露出一條血痕。
慕容夜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突突直跳。「混蛋!他這是找死!」他的人都敢動!
裘天洛知道王爺這是動了真怒,後悔今日把阿漢帶走了,不然好歹阿漢也能護得住柳盼一時。
「爺,咱們立刻去救柳姑娘!柳姑娘若是掉了一根汗毛,咱們就將那姓馬的五馬分屍!」阿漢比主子還激動,不等主子下令就急著要往馬三居處而去。
「事到如今,咱們也顧不得了,先把人救回來再說。」肖正清本就打算處理馬三,現下只不過是日子提前了而已。
慕容夜是指揮部署慣了的,他很快阻止了肖正清,「救人的事情交給我就好,肖兄帶著人守在駐兵門口,只要表明是去接妹子就好,不必與官兵動武。」
馬三見柳盼對他並無懼意,還成功把人帶回家中,心情大好,令廚娘做了一桌好菜。
「來了貴客,揀最好的端上來,務必要讓柳姑娘盡興。」
他領著她坐到桌前,一邊體貼的為她布菜,還用心與她寒暄。
此舉正合柳盼之意,偶爾吃一、兩口飯,順著他的話頭東拉西扯,只盼著慕容夜與肖正清能夠盡快來救自己。
馬三以往能夠得手的,要麼是秦樓楚館的妓子,要麼是不甘寂寞的寡婦,更甚者便是街頭巷尾能夠佔到便宜的貧家女子,至於鹽丁家中女眷,對他不是巴結逢迎就是拚死力抗,從未有女子能夠坐下來與他談笑風生的,當真是新奇的體驗。
況且他自從做了這個巡鹽小吏,雖然官兒不大,但身份地位比之從前要上升許多,以前揚州那些狐朋狗友多是含酸帶醋,明著誇他姊姊美貌,暗底裡都譏笑他靠裙帶關係,只變著法的讓他請客掏錢,卻鮮少有人願意聽他顯擺的。
馬氏跟著仁同方,見識過有權有錢的好處,兩淮官員探聽到鹽運使大人寵愛這位馬姨娘,每次送禮都會有她一份,就算是別的官眷前來做客,見到她也要客客氣氣的,比尋常人家的正妻還要體面些。
馬三做個芝麻綠豆的小吏,在馬氏眼裡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是想要誇耀一番,也只能讓她不耐煩,反倒是眼前的柳姑娘談起他的職業還興致勃勃的問東問西。
「聽說公子管理這些鹽丁十分嚴格,東台鎮的產鹽量很高,跟公子的勤勉是分不開的啊!」柳盼故意吹捧道。
馬三得意洋洋的回道:「這幫懶骨頭,若不狠抽他們幾鞭子,一個個都當自己是大爺,不肯好好幹活。」
她故作遲疑的又道:「我這些日子替鹽丁治傷,卻覺得他們懶惰固然是一回事,真臥床不起……可就又少了一部分人幹活,會不會耽誤到公子的正事?」
他差點就要回她耽誤給官府交差那倒不至於,只是他私下要運走的鹽就要少一些,不過鑒於兩人的關係還沒熟悉到那個分上,好險他住了口,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向她全面的誇耀自己,從職業到家庭財富,以及做了鹽運使小妾的姊姊。
「鹽運使大人非常寵愛我姊姊,姊姊有什麼要求,姊夫都會答應。家裡開著糧店,就算是鹽也要比別處賣的便宜個兩文,生意興隆,不知道姑娘的未婚夫是做什麼的?」
眼前的女子誇他總能誇到他的癢處,與她聊天他有種如沐春風之感,原本只想著圖一時之歡,可是現在卻改變了主意。
他尚未娶妻,又與鹽運使沾親帶故,眼前的女子正合他脾胃,比之他認識的女子都強了百倍不止,最重要的是美貌聰慧,他決定了,不管她訂了什麼樣的人家,他都要攪黃她的婚事。
柳盼沉吟一會兒才道:「他是做生意的,家住在北邊兒,到南邊來賺些販運之利。」
「那姑娘以為,我與你未婚夫相比,如何?」
兩人邊吃邊說著話,至此也算吃得差不多了,且暮色漸沉,柳盼的一顆心漸漸下墜,打起精神糊弄了馬三大半日,還不見慕容夜與肖正清來救她,到底也不能掉以輕心,當下她側頭打量馬三,見這浪蕩子弟居然當真擺出一副認真的模樣任她品評,頓時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