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被打回原型,那段幸福的生活全是夢,而今,夢醒了,她該變回那個曲意奉承的小婢女,想盡辦法討主子的歡心。
「算了,念在你幫了我不少忙,那件就讓你帶走吧。」杜紅纓說得一副理所當然,壓根兒已將眼前所見的事物當成了自己所有。
「您……要我走?」禹綾震驚抬頭。
她以為她只是還回一切而已,至少她還可以留在他身邊,用婢女的身份服侍他,結果……她卻是連這一點小小的冀求也無法實現?
「當然,不然你還妄想要當小妾嗎?」杜紅纓冷厲的目光掃向她,完全掩不住心頭的忿恨。
她就是因為不想嫁給北方蠻子,才會用盡心機和男人私奔,怕事情拆穿的她不敢回家,只敢在稍微南方一點的城鎮落腳。
那個男人本來對她很好的,誰知日子一久,他開始會打她罵她,向來被寵上天的她哪裡忍得下這口氣,在某個晚上將他灌醉,她帶著所有細軟頭也不回地棄他而去。
反正她有錢,又長得美,還怕找不到男人嗎?結果,她身旁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從這座城搬到了那座城,等她發現時,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而沒辦法再用錢留下男人的她,甚至連她最厭惡的北方漢子也勾搭上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淪落到這種地步,這跟嫁給那個姓袁的又有什麼兩樣?至少嫁給他,她還是被人家侍候的主母,而不是流落異鄉的殘花敗柳。
她吃盡了苦頭,受盡顛沛流離,結果當初應該要代她受苦的禹綾卻是一副幸福美滿的模樣,教她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望向那張比記憶中變得更加姣美的容顏,杜紅纓恨得牙癢癢,要是禹綾被折磨得乾癟又憔悴,她說不定還會考慮留下她,問題是那媚態一看就知道受盡姓袁的恩寵,她絕對不允許這個禍根留在身邊。
「放心,我會給你一大筆錢,你們家生活從此都不用愁了,離開之後,你就是自由身了。」即使手上僅有的錢已用來雇了馬車。為了讓禹綾乖乖走人,杜紅纓還是大肆賞賜。
她都有定時寫信回去,爹並不知道這所有的事,她已想好毫無破綻的說詞,只要將姓袁的安撫得當,這件事也不會傳到爹的耳裡,要跟他拿錢,還不簡單嗎?寫封信,叫他派人送去禹家,還怕這貪財的死丫頭不乖乖退讓?
一時間,禹綾竟有股想笑的衝動。
小姐真看透了她啊,不論是要她代嫁或是要她退讓,全是用錢將她堵得啞口無言。
她應該要覺得很高興,她可以帶著一大筆錢衣錦還鄉,回到那個她被賣了當婢女之後就再也沒回去過的家,再也不用為了貪攢幾文錢而用盡心機,這該讓她興奮到拍手叫好才是。
但為何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她有錢了,不是嗎?她再也不用當婢女了,這不是很好嗎?
禹綾重重咬唇,不敢讓自己深思真實的原因,她怕只要自己一想,就算將天底下的金銀珠寶都給了她,也沒辦法將她拉走。
不,她只是一時太震驚,才會沒有什麼真實感,她只能這麼告訴自己,只要拿到錢,她就會心花怒放了。梗塞的心口也不會再痛得像是要撕裂了。
「有到一百兩嗎?」她要自己腦海想著白花花的銀子,拚命地想,專注地想,這樣才能把其他的思緒全擠了出去。
聽到她這麼問,杜紅纓得意地笑了,這愛錢的丫頭根本不足為懼,瞧,這不就解決了嗎?
「不止,只要你好好幫我最後一個忙,我給你價碼絕對讓你連做夢都會笑,聽著,我要你這麼說——」
袁長風怎麼也沒想到,在他一如平常迫不及待地返回家門,等著他的不是心愛妻子的甜美笑靨,而是完全超出他所能理解的震驚。
「相公,我是紅纓,你辛苦了……」
從來沒見過的女人撲了上來,口中還自稱是他的娘子,而和他同床共枕了近大半年的她,卻低頭坐在一旁,身邊還放著一個包袱。
袁長風心一凜,以臂將杜紅纓擋開,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禹綾面前蹲跪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他努力保持平靜,覆住她置放膝上的手,要她看他。
他溫柔的嗓音一進了耳裡,幾乎將禹綾好不容易強裝出來的無所謂表情擊碎。
即使這情景詭異到足以讓聖人也失去理智,可他所吐出來的問句仍是輕輕柔柔的,像怕嚇著了她,像她才是受害者。
別再對她這麼好了,她已經沒辦法再回報他了。禹綾深吸口氣,倏地起身在他面前跪下,連帶抽回自己的手,整個上身趴俯地面,額抵著地。
「請姑爺原諒,婢女貪戀榮華富貴,使計搶了小姐的身份,如今已無法再瞞,請姑爺網開一面,別將婢女送進衙門。」
袁長風僵住,為什麼她說的話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什麼姑爺?什麼婢女?這是頑皮的她想出來捉弄他的新招式吧?
「別鬧,這不好玩。」他勉強擠出笑,彎身將她扶起。
她是毫不反抗地起身了,卻緊抓著那個包袱退到他伸手無法觸及的位置,這個詭譎的反應讓袁長風已然冰冷的心更是墜到了谷底。
「相公,嗚,一切就像她說的那樣啊……」方纔還笑臉相迎的陌生女人,才一眨眼的功夫已然聲淚俱下。「我才是杜紅纓,這個城府深沉的婢女為了想當主母,一路上用盡謊言蒙騙,把你們北方人形容得像是妖魔鬼怪,還假好心說她要犧牲自己,害我一時亂了分寸,這才興起逃婚的念頭,殊不知這全是她的一番詭計,相公,我是被她害的,你要為我做主啊——」
袁長風不願相信那些話,但那些泣訴卻有如魔音鑽進腦海,啃噬著他的心智,而妻子一直低頭不願看他的默認反應,更讓那股壓抑不下的恐慌在心裡無邊無際的蔓延開來。
「抬頭看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袁長風直視著她,忍住逐漸上揚的怒火,要自己平心靜氣地問,而不是上前攫住她的肩逼她抬頭。
他的問話讓禹綾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下,她悄悄握住冰冷的手,將所有真實的情緒全都藏起,做好了偽裝,才強迫自己抬頭直視他的眼。
「奴婢貪婪,為了飛上枝頭無所不用其極,承蒙小姐仁慈,非但不跟奴婢計較,還願意讓奴婢返回家鄉,請姑爺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成全,奴婢這輩子一定會記得您的大恩大德。」她只露出心虛又害怕的乾笑,像做了壞事被逮個正著的那種,其餘的,她全深深地藏進了心底。
這麼做,對每個人都好,讓他以為她是個狡詐惡毒的壞奴婢,這樣他才不會記掛著她,而是誠心接納那個他原本該娶的真正的杜紅纓。
她要自己泰然接受,心卻仍狠狠絞擰,強迫自己將此生的至寶拱手讓出,那強烈的痛楚像是被硬生生刨出了心。
袁長風總算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非但沒定下他的心,反而變成他幾乎承受不住的打擊。
那雙總是漾滿笑意的杏眸,如今只餘慌張的懼色,她怎麼能用那種眼神看他?她該懂的,他不會傷害她,她不應該怕他。
袁長風深吸口氣,逼自己冷靜,他不管,就算她不是杜紅纓也沒關係,就算她使盡城府才得來這一切也無妨,和他拜過天地的人是她,這些日子讓他嘗盡快樂幸福的人也是她。
「沒關係,我還是只要你。杜老那兒我會再去跟他說。」怕她因為自己的過錯而自慚形穢,他努力撐出寬容自若的笑好讓她別在意。
第8章(2)
那片無怨無悔的深情卻成了將她心神撕裂的元兇,禹綾再也無法假裝,她急忙用跪下磕頭掩飾了那一湧而上的脆弱。
「求求姑爺放過奴婢吧,奴婢已經受夠這裡,沒辦法再待下去了,奴婢知道自己錯了,求您放我走,求求您……」那些驚恐哀求是假,但逼她哽咽的情緒卻是再真實不過,那全是她的痛。
袁長風如遭雷殛,她的話像一把刀狠狠刺入他的心,不只是她的身份,就連那些嬌媚,那些貼心解語,也全都是假的?怎麼可能?
「但……你不是適應得很好?你不是……不是也愛著我?」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這乾啞的問句,他以為這是不需要訴諸言語的,若不是愛著他,她怎能對他露出那樣的笑?
「……那都是奴婢裝出來的,奴婢再也忍不下去了。」禹綾額貼著冰冷的地,心痛如絞的她,要發出這帶著顫音的語調一點也不難。
她該慶幸無法直視他的自己,選擇了磕頭的方式掩飾,因為她若看見了他臉上傷痛至極的表情,她絕對說不出那些口是心非的謊言。
袁長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
當她對他揚起甜笑時,她心裡想著什麼?當他向她求歡時,她花了多少力氣才忍住沒推開他?想到那些他以為兩情相悅的繾綣全是她強忍厭惡裝出來的曲意承歡,他好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