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她的心猛地一驚,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因為我要放棄小提琴,這樣才能節省開支。但是媽媽堅決不同意,她說就算累死也要供我繼續學。我們曾因這個問題而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媽媽哭了,我也哭了。媽媽哭是因為生活的無奈,責怪自己的無能,而我是因為媽媽哭而哭。儘管這樣,我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再也不去上小提琴課,甚至連碰都不碰它一下。於是,媽媽氣極了,狠狠的揍我,我既沒有躲也沒有求饒,就那樣忍著,我越是不吭聲她越是生氣。結果,她就那樣失控的抽打著,直到我疼昏過去。之後,為了不讓媽媽傷心,我只得重新拿起小提琴。那期間參加過幾次世界級的比賽,並且獲得了不錯的成績,就在獲獎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媽媽欣慰而自豪的笑容。」
「你的媽媽一定很後悔打你。」她的一隻手忍不住撫上他的腰,衣服下面就是那一道道刺眼的傷痕。
「其實媽媽最初打我是因為我不聽話,但後來情緒失控而變成了一種發洩。她釋放了一直積壓在心中的委屈與怨憤,而這一切都源於那個她怎麼也忘不掉的前任丈夫!」
講到這裡,他的聲音因情緒起伏而有些激動,她聽得出他是恨父親的。
「爸爸對媽媽所造成的傷害並沒有隨著離婚而消失,媽媽可能是太愛他了,離婚之後愛就變成了怨,愛越濃,積怨則越深;當這沉重的怨積攢到一個程度時它便爆發了。在我十七歲那年,我發現媽媽常常自言自語,有時會暗自落淚,有時又會無緣無故地笑,這令我很不安,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精神病的前兆。」他無奈地歎氣,「就在這時,我接到了慕尼黑一所著名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我知道機會來了,如果在那邊順利畢業的話就能進入當地一支最知名的樂團!但是興奮馬上就被擔憂取代,我怎能留下媽媽一個人遠走國外呢!我猶豫著,可媽媽執意讓我去,她說我是她的驕傲!為了媽媽的這份期待,我決定去德國,至於國內的事情,我只好拜託左進幫忙照顧。左進是個非常好的人,他像對待自己母親那樣對待我的母親,我對他的感激是無法說清的。」
「德國的生活是怎樣的?」她在心中慢慢串聯起曾經搜集到的那些有關東璟的資訊,她覺得事情漸漸清楚了。
「寂寞、孤獨,我感覺不到學習的辛苦,只是覺得孤寂。每天除了學習還要拚命打工,況且我又不會德語,身邊沒有一個交心的朋友,於是啤酒便成了我唯一的夥伴,因為它可以暫時麻痺我思念媽媽的心情。」
「借酒澆愁愁更愁。」
「的確是這樣,一開始我是沒有酒量的,很容易就醉倒。可到了後來,我的酒量越來越大,酒精的作用就逐漸消失了。」
「更想家了?」
「嗯,二十歲那年,我被教授推薦給那支著名樂團的負責人,並且順利成為樂團中的一員,也有幸成為樂團中唯一一名華人。當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媽媽的時候,她仍是那句話,我是他的驕傲!後來我隨樂團到世界各地進行演出,自然就有回家的機會。當年我為了節省開支,所以一直沒有回家,當我邁進闊別四年的家時,我簡直驚呆了,因為媽媽蒼老憔悴了很多!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的,在家停留兩天之後,我不得不隨樂團進行下一站的演出。就這樣,我再次告別了媽媽。」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你現在會在這裡,而不是慕尼黑?」
「就在今年年初我退出了樂團,因為左進在來信中告訴我,媽媽患了嚴重的憂鬱症,已經送入醫院進行治療,我不想讓媽媽一個人在病房生活,所以我必須回國。就在回國前我為她精心挑選了禮物,就是這枚胸針,我想讓她開心……」
講到這裡,他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才又開口:「幾個月前的一天下午我回到國內,一下飛機我就直奔醫院,可還是晚了……」他的聲音開始顫抖,「醫生說媽媽就在幾個小時前趁護士接班時離開病房,從頂樓……」他哽咽了起來,「醫生還說他們從媽媽的病服口袋中找到了一張全家福照片……」
她輕拍他的背安撫他,眼睛酸酸的,一眨眼淚水便滾落下來,眼前浮現出一個絕望的女人從高處躍下、墜落與結束生命的畫面,那是令人恐懼的,但這恐懼又不是來自於血腥,而是那種絕望到寧願放棄生命的心情。
「沒有了媽媽,我也沒有了家。我不願待在那空曠的房子裡,在那個寂靜的空間中,我會想起曾經的快樂時光,會想到和媽媽兩個人時的艱辛與無奈,所以在我找到這裡之後便把房子賣了。」
「你不覺得賣掉它很可惜嗎?它終究是個回憶啊!」
「被痛苦的回憶包圍只會讓我更加痛苦,媽媽離開後的那段日子,我常常想起過去,想著想著就憤怒了起來,我覺得媽媽的離去都是我造成的,如果當初我放棄去慕尼黑,而是留在她的身邊陪她,也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換句話說,如果我當初堅持放棄小提琴的話,媽媽就不會為了生活而那樣辛勞的工作。」
想到這裡,他就無法壓抑心中的激動。「如果我當初放棄小提琴去打工賺錢,媽媽的負擔就會減輕很多……一切都怪我……」
「你不能這樣想,這不是你的錯!如果你當初選擇放棄的話,你就不會是媽媽的驕傲,你會讓她對生活更加失望、更加傷心!」她不能讓他有那種自責的念頭。
「媽媽她太脆弱了……」
「不,你的媽媽並不脆弱,她只是太感性了。一個弱女子靠單薄的臂膀支撐起一個家庭,足以說明她的堅強!只是她活得太累、太不開心了,所以想歇一歇。」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她的話輕輕掃淡他心中的哀傷。
「現在你和父親還有聯繫嗎?」
「媽媽的喪禮之後他來找過我,讓我和他一起生活,但是我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我無法毫無介懷地面對他。」
「這麼說你的父親還是關心你的。」
「我不需要,沒有他我一樣活得很好。」他開始急躁起來。一想到那個狠心的男人,他心中就有說不出的恨。
她輕輕撫上他那柔軟的發,「奸啦,我們不說這個了。東璟,我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既然你的特長是小提琴,怎麼現在又去教鋼琴呢?」
他長舒一口氣,「我進入慕尼黑那所音樂學校後也接受過鋼琴的學習,好比一般大學裡的輔修,每週只學十小時左右。我有時會換換手感去彈鋼琴,後來媽媽過世後,我抱著贖罪的心態放棄了小提琴,靠教鋼琴謀生。」
「這麼說你的鋼琴也一定彈得很棒嘍,不然現在怎麼會當鋼琴老師呢!」
「我只有五、六年的鋼琴功底,談不上優秀,但是教那些剛入門或者入門不久的學生應該是沒問題的。畢竟那所音樂學院的授課水平是世界一流的,不然我也不會在短時間內掌握鋼琴的要領。」
「我覺得你非常聰明,對樂器有一種天賦!如果不是鋼琴,換作黑管什麼的也一定玩得很溜。」她激動地拍打他的肩膀,內心對他產生深深的欽佩,「東璟,說實在的,你最喜愛的樂器到醫是什麼?」
「小提琴……」他的聲音中透著無奈與心酸,「但它現在也是我最不能接受的東西。」
「可是今天你仍舊接受了它,不是嗎?小提琴它走不出你的生活、你的心!」
「那是因為你啊!胸針和剛才那曲我最喜歡的『茨罔』都是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可是我覺得自己不配接受這樣珍貴的禮物。」
語畢,兩人之間出現了片刻靜默。
「英理是我離不開的人……」
他那低沉而輕柔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令她禁不住全身一顫,不光是身體,就連心也被重重的撞了一下,她從不知道自己在他的心裡是這般地位。或許是激動,也或許是感謝,她哭了,無法阻止淚水的滑落,任由它滴到他的肩上。
「英理,別哭,生日不該哭的。」他聽到她啜泣,輕撫她的背。
「我、我是太高興了嘛!收到如此寶貝的禮物,還不讓我激動!」她破涕為笑,「東璟……」
「嗯?」
「我想我們應該吃蛋糕了!而且……而且……」她吞吞吐吐的。
「而且什麼?」
「我的腿和腳都站麻了。」
她感覺到下肢已經僵直,稍微一動就有無數小螞蟻啃噬她的腿骨,酸疼難忍。
東璟這時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抱著人家不放,急忙鬆開手臂,尷尬地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可他這一放手,連英理突然失去倚靠的力量,僵硬的身軀像沒立穩的木棍一樣,咚一聲跌坐在地,疼得她齜牙咧嘴倒抽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