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健現在問起的是兩棟的版本沒錯,可是,那兩棟應該是一樣高的啊!為什麼他說另外一棟只有一半的高度?
文慧鈴腦中猛然一震。
她明白了!
他記得的一○一是一棟高樓和一棟副塔,這也不是屬於她那個版本!
這是屬於他自己最初的現實!
她的腦子飛快在旋轉。
這是個好機會,她應該打聽一下最初那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情況,為什麼與後來的現實有了時間性的誤差。
「沒有啊!台北一○一就只有那麼一棟。只有它一半高?你是說新光三越大樓吧?那一棟在台北火車站前面,離一○一有點距離。以前台北一○一還沒蓋好之前,最高的大樓是那一棟。你記錯了,把兩棟大樓合在一起了。」她口中嘮嘮叨叼的。該加何把話題帶到她關切的部分?
唐健慢慢走到病床坐下,一手揉著自己的後頸,顯得相當疲憊。
他突然抬起頭,直直看進她眼底。
文慧鈴的視線對上他的雙眼,忽地一根利刃刺進她的心底……
這不是唐健。
起碼,不是她認識的唐健。
她認識的唐健跟她雖然互相不對盤,到底也是相處過一段時間,所以唐健看著她的時候,大多是不耐煩或勉強忍耐,因為她自己也是用同樣的眼神看他。
可是,此時在她面前的男人,眼中只有一片冰冷。
毫無感情。
她知道唐健怪在哪裡了!
他不是跟她一起回來的唐健。
他是第三次回來的唐健!
她必須用力閉一閉眼,才能壓抑下強烈想吐的感覺。
她看過他的母體程序,從第一次的著陸點開始,時間波會造成一定程度的震盪。在這個震盪區間內部無法再設定另一次著陸點。
這個震盪的時間性約莫是十年。所以第一次在十八歲回來,他沒能救到惟惟,於是第二次他必須往前推,選在下一個十年,也就是他八歲的那一年。
而今年他二十八歲,與第一次著陸點又是一個十年的間隔。
八歲,十八歲,二十八歲。
每次著陸時會對個體產生強烈震盪,甚至有性命之憂,所以她自己回來的這一次,六歲半的她差點溺死在水裡。
這一次的他也差點死在一個劇烈的車禍裡。
在衝擊的那一刻,跟她一起回來的唐健死了,眼前這個,是第三次鳩佔雀巢的唐健,而且他腦中只剩下最遙遠的初始記憶。
為什麼?
為什麼唐健要回來第三次?
她的身子晃了一晃,連忙扶著病床欄杆。
答案只有一個……因為在這一次,他們也沒能救到惟惟。
惟惟又死了。
惟惟死了……
老天……
她必須閉上眼睛,否則她怕沒有任何東西能攔住潰堤的眼淚。
為什麼……為什麼惟惟這次會死?是在何時發生的?又是出了什麼事?
這一次是她和唐健一起連手,他們千防萬防,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她該怎麼辦?
她想抓著唐健瘋狂搖撼,逼他把所有知道、看到的事都說出來!他為什麼又讓惟惟死了?為什麼為什麼?
不,不,冷靜,文慧鈴!
無論哪個環節出錯,現在才八月而已,所有的事情還沒發生。她不管唐健到底是看到什麼,以至於又要回來第三次救惟惟,但對她來說,只要是還沒發生的事,她就有辦法防範。
唐健……她好恨他。
這個無能的男人!他已經失敗兩次了,他又回來幹什麼?他真的以為他一再回來就有辦法救到惟惟嗎?
如果他又失敗怎麼辦?再繼續精進蟲洞的程序,不斷縮短回來的進程?
然後惟惟就要因為他的無能,一次又一次的死?
不!她無法接受。
「我們分手吧!」他忽然說。母親告訴他這女人是他的女朋友,但他對她毫無感覺。
文慧鈴強烈的恨意只能借由一個「憤怒的女朋發」發洩出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二話不說立刻跑來醫院照顧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對你真是仁至義盡了!你還想怎樣!姓唐的!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在你身上浪費這麼多年的時間!你知道我身邊有多少條件比你更好的男人嗎?」
我真是瞎了眼,才會以為你比我更有經驗,惟惟可以在我們兩個人的合作中倖存下來……但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你才是不斷害死惟惟的兇手!
叩叩。
「呃……咳,不好意思,我、我是知雅,唐健的保險業務員。」無辜闖入戰區的第三者小心翼翼地站在門口陪笑。
文慧鈴閉上眼深呼吸幾下。
她得離開,她必須回去研究手邊所有的資料,找出為什麼歷史會不斷重演!
「你們談吧,我……」
惟惟。
她以為自己叫了出來,後來才發現她只是喊在心裡。
她最心愛的妹妹,就站在病房門口,怯生生地望著他們。
「你好。」惟惟客氣地跟她打招呼。
為什麼她在這裡?
文慧鈴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平時她只敢遠遠的看她,這是她們大學畢業之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相見。
惟惟沒什麼改變。雖然衣服和髮型不一樣,但是那清新的臉孔,溫柔美好的氣質,依然是她記憶中的妹妹……
她的大腦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惟惟!」
突然間,唐健撲過去抱住周惟惟。
「太好了,你沒事,我還來得及,我還來得及……」
文慧鈴盯著兩人相纏的身影,突然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幕。
她必須離開,在她情緒失控之前。
***
「武大哥,我是小繪,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於雅繪在手機那頭歉然地說。
武青雲沉默片刻。
「沒關係,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武大哥……」於雅繪躊躇片刻。「請你不要介意我多事。你是不是跟我姊姊……出問題了?」
武青雲又沉默一下。
「那是我和她的事,你不要想太多。」
其實他也不知道他們算不算「正式」分開了。甚至,他在心裡想,他們曾經「正式」開始過嗎?
他們確實像男女朋友般的在一起過,但他卻從來沒有真正的瞭解過她。
她的心裡在想什麼?她對他有什麼想法?他從來不知道。
就連那天晚上她說走就走,一直到現在已經半個月沒有聯絡,他都不曉得她只是在跟他冷戰而已,或真的打算分手了?
這一次,他不會先去找她。
無關乎賭氣,而是橫亙在他們兩人之間的,是最基本的信任問題。倘若她無法敞開心房真正的信任他,他回頭找她一百次都沒用。
她必須自己願意跨出來才行,伹他懷疑,永遠都不會有這一天。
所以,這樣算是正式分手了嗎?
「武大哥,我拜託你不要跟我姊分手好不好?像你這樣的好男人太難找了。」於雅繪苦著臉道。
「好了,小鬼,你找我有什麼事?」他不想和其他人多談,要談也應該是他和文慧鈴談。
於雅繪歎了口氣。
「還是為了我姊的事。武大哥,我真的好擔心。」她憂心沖沖地道:「我們家沒有任何人聯絡得上她,打她家裡電話和手機都沒人接。我又不敢叫她房東開門讓我進去,如果姊姊發現了一定會罵死我……武大哥,我知道你跟她吵架,心情一定很不好,可是,你如果有辦法進去她家的話,可不可以過去看看?連我爸爸都緊張到要自己殺過去了。」
武青雲聽完一怔。
「你們多久沒有她消息?」
「我固定每三天會寫E-mail給她,報告一下爸爸的情況。她最起碼也會回一個「OK』,可是我前天發的到現在都沒有收到她的回信,這兩天一直在找她也都找不到人。」
也就是說,大約三天了?
這下子他也緊張起來。
「好,我過去看看,有消息我再打電話給你。」
「萬事拜託。」於雅繪收了線。
第8章(2)
他雖然有她家的鑰匙,依照文慧鈴絕情的性子,他沒有把握她會不會把鎖換掉。總之,還是過去看看再說。
到了她家,整間公寓靜悄悄的。
他習慣性地把鑰匙往旁邊的鑰匙碟子上一放,往屋子裡走去。
「慧鈴?」
所有的窗簾都拉下來,因此即使是下午三點,屋子裡還是有些暗。他先把客廳落地窗的簾子拉開,鋁門也打開,讓新鮮空氣流進來。
他經過廚房先探個頭,流理台乾乾淨淨,不曉得有沒有人用過。一路走到臥室,眼睛從外頭的明亮先適應了一下,立刻發現床上隆起的形狀。
「慧鈴?」
他先走過去把窗簾打開,讓室內稍微亮一些,然後走到床沿坐下來。
「慧鈴?」他拍拍棉被,輕聲問:「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怎麼都不接電話?」
隆起的棉被包蠕動一下,沒有做聲。
他自己動手把棉被掀開一點。
她的滿面淚痕嚇著了他。
「慧鈴,發生了什麼事?」他把她整個人從棉被堆裡撈出來,抱到自己的腿上。「你生病了嗎?哪裡不舒服?你多久沒吃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