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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艾林

  自小就與船打交道的顧老闆一下子被吸引了,他拿過圖,很投入地看著。

  這時一個矮小的家丁急步跑來,在仔細研判圖紙的顧老闆耳朵裡嘀咕了兩句,顧老爺一驚,立刻放下了圖,低聲罵道:「什麼?!你們是瞎了那隻狗眼啊?敢阻財神的馬車?哎呀,你們這些……算了算了,我親自下去給他賠罪。」方纔還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他頓時氣焰低落。

  「表哥,你先吃,我去去就來。」顧老爺火燒屁股似的退出房裡,直奔樓下。

  第6章(2)

  財神?是那個布衣財神嗎?果然神通廣大,像顧老闆這樣的商會之長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啊。沐蕭竹靠窗而立,見顧老爺走開,她便微轉身子,扭頭往街面上看,心裡想著,今日說不定能在這裡一睹財神的風姿。

  透過打開的紅漆窗扇,輕柔的雨霧映入眼簾,沐蕭竹一雙慧黠的眼睛看向能並行三輛馬車的大道上。

  街道對面,氣勢如虹的車隊立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車隊共有八輛馬車,輛輛都塗著烏亮的漆,車身用極其名貴的金絲楠木打造,並飾著繁複精美雕紋,車簷四角全都墜了透亮的玉蝙蝠,車簾用上等的宮綢製成,所用馬匹個個都是她從未見過的異域馬匹,高大、俊美、渾身油亮,一看便知是好馬。

  「好氣派啊!」

  「布衣財神富可敵國,若是他想,他可以擺出比這更驚人的排場。」於老闆來到窗前同她一同往下看。

  「這些漂亮的馬車都是他的?」

  「當然!」

  沐蕭竹看傻了眼。

  「聽說連這間迎仙樓都是他的呢。放眼整個湖廣,乃至半個江南,只要在行商的人,恨他的人很多,但想向他借貸的人更多。你看,他要出來了,那個手抱小娃的男人就是布衣財神。真沒想到,他竟然不過三十。」

  天降小雨,財神還未從對面樓裡出來,他的下人便撐起傘陣,從樓前一直延伸到豪華的馬車前面。

  油紙傘擋住視線,身處三樓的沐蕭竹只看見了財神的身子和他懷裡的小孩,並未看到他的臉。

  可這頎長的身影好像有點熟悉?她的心不自覺縮了一下。

  此時衝到樓下,氣喘吁吁的顧老闆哈著腰、帶著笑臉迎了上去。沐蕭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看那身姿,這位九江商界領袖就差沒給財神跪下。

  忽地一陣風撫過,輕霧如紗般流動,傘隨著風兒微微傾斜,一張俊美、黝黑的男性面龐露了出來。

  沐蕭竹愣住,眼睛倏然瞠大。

  那是、那是她胸膛陡然起伏,心好似要跳出嗓子眼,身體驟然之間發起抖來。

  林星河!布衣財神就是他?

  她眼眶浮起淚光,一直盯著他,幾乎忘了自己,忘了週遭的一切。

  這人世間,有一汪名叫時間的海洋,它會衝散情感、往事、回憶、糾結、難過,可它也會在深深的海裡,沉澱出最深濃最珍貴的東西。這些東西越積越厚,堅若磐石,不論是風吹雨打還是風高浪急也無法將它磨滅。

  六年時間,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倨傲的少年,她也不是那個剛及笄的少女,他們都穿過了人生的折磨,均歷經人事流轉、世事無常。然而她知道,她心底的那份喜歡、那份牽掛、那份為他到死也不可能熄滅的熱情還在。

  她喜出望外,又滿腹心酸。

  這不是作夢吧?

  「於……於老闆,你掐掐我……」會不會是她太想他而看錯?她開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沐二爺,怎麼了?」

  「我沒有在作夢吧?」

  「午膳還沒用,作什麼夢呢?」

  對,這不是夢。她找到他了,找到他了,她……

  內心的情緒還在劇烈起伏,林星河的身後忽地走出一位二十出頭的靚麗少婦,一身猩紅湖綢衣裙格外醒目,此時正笑呵呵地為他懷裡的幼兒擦去面龐上的雨水。

  好一幅鶼鰈情深圖。

  原來他已為人夫、人父!他已開啟他的下一段人生,她卻還留在過去裡。

  沐蕭竹很難接受這樣的現實,她瘦弱的身子如遭雷擊,強大的心痛吞沒方纔所有的情緒,六年多前離別時的椎心之痛再次降臨。

  他的妻不是她……他屬於那名紅衣女子,這個事實令她崩潰。

  傷心地從那位少婦精明的臉上移過視線,她的視線與不知何時揚起的冷幽陰沉眸光撞在一起,雙方都大為震動。

  目光接觸的那一刻,林星河立即認出身著男袍馬褂、頭戴綢帽的沐蕭竹。

  她咬唇含淚,他眼角皆裂,兩人相看無語、相看凝噎,各自心底都風起雲湧。

  「哇!」他懷中抱著的小嬰兒忽地放聲大哭,擾亂了兩人的對望。

  凝滯不動的林星河回過神來,只見他不耐地甩掉顧老闆,低頭,登車而去,浩浩蕩蕩的八輛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

  「二哥,你臉色不太好。方才在鋪子裡還好好的,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靈兒找大夫來?」馬車在林星河的深宅大院前停穩,美艷的少婦自林星河懷裡抱回幼子,輕柔地問道。

  明顯感覺到異常的她心中困惑不解。回想起來,登車之前二哥還逗著均兒,一路上並無任何意外,為何二哥在登車之後,整個人突然散發出一股壓抑的氣息?

  「你帶均兒到後堂歇著吧,晚膳也不用候著了。」揉了揉均兒的頭,林星河留下鳳靈兒和她的兒子,轉身進入納蚨樓。

  納蚨樓共分三層,一層是堆集如山的帳冊,二層是鎮日都燈火通明的帳房,三層則是議事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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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午後,所有林星河手下的人絕不會忘記。當主子進入納蚨樓,所有人也如同進入一場惡夢。

  「把宅子裡所有帳房先生都叫來。」

  林星河身邊的十幾名隨從銜命而去,一炷香的功夫,他手下兩百多位帳房恭恭敬敬地魚貫進入納蚨樓。

  「你們分成甲乙丙丁四組,甲乙兩組從庫裡找出前年、前前年、還有大前年的帳冊,我要你們一本一本核對,將前年借款人數、借款銀兩、利錢多少都給我算清楚,丙組需要在這些帳冊裡給我確認出有多少官員、官員家眷的借貸,分列造冊,不得有誤;丁組給我核覆甲乙丙組的結果。」

  「遵命。」

  「如彌,去,把九龍坊、華廷鏢局、一元堂、得天閣、翠亨樓、海年堂的老闆主事通通給我找來,如果他們不肯來,就是押也得給我押來。」

  「是,如彌這就去。」

  「張成,你去一下西河四坊最盡頭的那個宅子,取一萬兩來送到碧河山莊,契約今日就定下,利錢一月三分,利滾利,跑腿錢一千兩,若是他們不願給,以後再不來往。」

  「是。」

  吩咐完這些事,林星河自己也查看起來去年的帳冊,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

  「主子這是怎麼了?」某個帳房先生瞧了瞧林星河的臉色,不由得心驚,悄聲跟同僚耳語道。

  他到主子手下做事已有四年,從來沒見他這般焦躁,那份不可錯認的煩悶下,是讓人不安的情緒。

  「不知道,這是我來的第五年,我也沒有……」

  「郭二?你在嘀咕什麼?你應該是甲組的人,還不去搬帳冊?」

  「我……」跟同僚嘀咕的郭二臉一陣紅一陣白。

  林星河藏著風暴的眼一瞪,他的三魂七魄差一點被嚇飛了。

  「我什麼?我來問你,若是借銀五十兩,月利收取兩分,三個月後,你該連本帶利收回多少錢?」

  「我……我……我這就算、這就算。」郭二靈活的手指連忙在烏木算盤上撥弄著。

  可還未算到一半,就聽林星河朗聲道:「連本帶利共收八十六兩四千錢,再加收定契約的跑腿費用,共收銀九十兩。」他不用算盤便很快得出了結果。

  「小的、小的不才。」

  「不才?既然不才,帳房不適合你,來人啊,把他送到馬房,當個馬官。」此話一出,帳房們人人自危,有些膽小的甚至已經汗濕了後背。

  今日他們都得當心啦,可別被主子揪住小辮子,否則丟了這份月入百兩的差事可就麻煩了。

  「主子,老闆們都已在三樓候著了。」高大又不失幹練靈活的如彌上前稟報。林星河冷冽地環視了努力撥著算盤珠子的帳房先生們一遍,才闊步邁向三樓。

  今日他點名的這幾家均是他有參與經營的鋪子,大多都是爺傳孫的老鋪,多多少少都存在著經營問題,他今日決定拿他們開刀。

  可想而知,三樓這些候著的老闆被罵得有多慘,其中得天閣文弱的丁老闆更是被嚇得吐了一地。

  處理完這些經營有問題的鋪子,林星河茶也不喝,膳也不用,直接叫如彌找出今年的契約過目。

  「主子,天快亮了。」

  天已經亮了嗎?已經忙得忘了時間,他從成山的契約書裡抬頭。

  的確天亮了,窗紙上透著瑩藍的曙色。

  他閉眼深吸口氣,本想藉由繁重的公務去逃避再次見到沐蕭竹的衝擊,然而辛苦了一夜,折騰了一宿,胸口中的痛意竟然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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