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眼便看到雲斂鋒,在人群裡,他真是出眾。
雲斂鋒目若寒星,跟上次在鎖秋軒見到時一樣,眼裡彷彿沒有她這個人。
他儘管去無視她,反正她佔了正妻之位,不來不成,這點他應該知道,否則她也不想沒事出現在他面前給他添堵。
她看了眼寬敞的主屋大廳,入眼全是白色,白幡飄揚,靈堂立在前頭的院子當中,全部人都披麻戴孝,夜色已深,但整個府第燈火通明。
「奴婢名叫花兒,是夫人派奴婢來伺候瑛少奶奶,喪期混亂,瑛少奶奶若有什麼事盡量差遣奴婢,有什麼不懂的也問奴婢便是。」那迎她入廳的丫鬟低聲施禮說。
她那婆母倒是細心又貼心,知道她對主屋的一切都是陌生,特意派了個機靈的丫鬟來陪著她。
雖然有花兒可問,可她沒興趣打聽公爹是怎麼死的,反正不關她的事,等喪期一過,她就會被送回束香軒,把她叫來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罷了……是了,她爹娘也可能來上香,那她這個正妻大婦當然得在場了。
果然,她很快被主事分配到雲斂鋒身邊去,他是雲府的嫡長子,身上除了一身白衣之外,又罩了一件麻衣,頭戴麻帽,腰間繫著麻繩,可是看他臉上並沒有多大的悲痛之意,難道天生涼薄?
她腦中胡思亂想著,跟著喪事司儀的喊聲,和其他家眷們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跪啊拜的,半點不得馬虎,如此折騰到午夜,她突然感覺肚子餓了,這才想起晚上還沒吃飯,又跟著跪拜一陣,自然感到頭昏眼花。
「是姊姊的肚子在叫吧?」
突然一個聲音不大不小的冒出來,嚇了她一跳,正想著哪來的小白,她身邊的雲斂鋒竟適巧轉眸看著她,神情不置可否。
他那眼神是什麼意思?還覺得她是個吃貨嗎?沒看到她已經瘦成這樣了嗎?她既已懂得自愛,管理自己的身材,他也該收回對她的偏見了吧?
她微抬下巴,也用不置可否的神情看了他兩眼,這才轉眸問她身邊那出聲的美貌少婦道:「恕我眼拙,這位是……」
女人對年齡總是斤斤計較的,看對方梳著婦人頭,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她才不想受她那一聲姊姊。
對方還沒回答,她身邊一個丫鬟便搶著說道:「這位是我們少奶奶。」
丁宣瑛一個皺眉。
她再怎麼消息不靈通,也知道雲府的少奶奶應該是自己才對,對方也是少奶奶,那麼就是雲斂鋒那個平妻了吧?
她是正妻,對方是平妻,正妻比平妻大,那麼自己就吃點虧,受她一句姊姊好了。
她點點頭,「原來是妹妹。」
「姊姊肚子餓了嗎?」溫詠佩一臉的真心關懷。「偏廳裡置了些點心茶水,不如姊姊過去吃些吧。」
她與丁宣瑛和兩名姨娘都是同一日過門的,自然知道相公不待見丁宣瑛的理由。
成親當日,相公是在她房裡過的,第二日是去了蕭姨娘房裡,第三日是梅姨娘,此舉已經是擺明了打那正妻的臉面。
跟著,她與蕭姨娘都懷孕了,但在她們身子不方便行房時,相公沒去梅姨娘那裡,也沒去找過丁宣瑛,可見是極度厭惡她。
丁宣瑛縱然是正妻,又是開陽縣令的嫡女,但外貌入不了相公的眼,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何況她已為相公生下了嫡長女,只要將來生下兒子,那麼她的地位就堅不可摧,丁宣瑛那正妻被休掉是遲早的事,隨便找個「無所出」的理由就能將丁宣瑛休掉,日後,她便是這雲府的當家主母。
可是,今日一見丁宣瑛,對方跟她想像的全然不同,竟然纖細貌美,那腰肢甚至比她還要不盈一握……可惡!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人人都說丁宣瑛癡肥無腦?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不必了,我並不餓,肚子也沒有叫,是妹妹你聽錯了。」丁宣瑛冷淡地道。
雲斂鋒不就是討厭原主是個吃貨嗎?她幹麼要在他面前去對號入座,那位平妻的小心機也太拙劣了,她沒有爭寵的心,巴巴來咬她真是煩人。
「怎麼可能?姊姊你肚子明明叫了,我聽得很清楚……」溫詠佩不死心,還要爭辯。
丁宣瑛淡然的打斷她,「妹妹你肚子也叫得挺大聲的,不如我們一起去用點心?」
溫詠佩當下面色一陣紅,氣急敗壞道:「姊姊莫要胡說了,我肚子哪有叫?」
丁宣瑛一臉疑惑,「怎麼可能?妹妹你肚子明明叫了,我聽得很清楚。」
雲斂鋒將她們的對話都聽在耳裡,有些訝異,又有些好笑。
詠佩向來是口齒伶俐的,竟然有落居下風的一天,他那正妻這些年在束香軒裡倒是有長進,身形瘦了,看著也順眼了,但若要他去近她的身,他做不到。
他腦中還清楚記得成親那日紅綾另一端握在她的胖手,讓他受盡嘲笑,他隱忍著把儀式完成,只希望自己永遠不必再看到這個女人。
那日之後,他也確實沒再見過她,老太君把她安排到最偏遠的束香軒,有下人們看著,她自然是無法踏進主屋一步,只要他不去後園,就絕不會見到她。
但是,他也並非沒有惻隱之心,若她遭受了冷落,能思量反省,能有個賢淑女人家的樣子,他也不致絕情至此。
他在束香軒裡自然是安插了眼線丫鬟,據那丫鬟的回報,丁宣瑛對於遭受他冷落根本不以為意,每日依然大吃大喝,吃完便睡,懶得沐浴,醒來便琢磨吃食,彷彿世間唯有吃最重要,這種十足十的吃貨,叫他如何能接受?他雲斂鋒自負文采風流,怎能忍受這般粗鄙的妻室?
此後,他冷落她冷落得理直氣壯,心中再無她這個人。
偏偏,他竟是在鎖秋軒裡見到她,他也想不到向來性子冷僻的姑姑會與她如此親近,更令他費解的是,她給他的感覺全然不同,就像換了一個人……
「兩位姊姊別爭了,肚子會叫乃人之常情,沒什麼可臊的。」溫詠佩旁邊的蕭姨娘對丁宣瑛盈盈一福。「妹妹見過姊姊。」
「妹妹也見過姊姊。」蕭姨娘旁邊那弱不禁風的梅姨娘也趕忙跟著斂衽。
丁宣瑛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雲斂鋒身旁的這一串女人都是他的女人在排排站啊,那平妻之外便是兩位姨娘了吧?
三個人都是美人,雲斂鋒可真是艷福不淺,如此左擁右抱,大腿再坐一個,哪還有她的位置?她還是早早洗洗睡吧,等喪期過了,他們便又是毫不相干的人了。
因為這樣想,她下意識的掃了雲斂鋒一眼,自認為並沒有洩露心中所想,但他卻微揚起唇角,讓她的心陡然一跳,她忙別開視線,想找找雲水惜在哪裡,卻是沒見到她師傅的身影。
如此過了兩天,她夜裡還是能回束香軒睡的,只是一大早起來後便得過來靈堂,直到子時才能回束香軒,而她從早到晚的待在靈堂裡其實也沒做什麼事,就只是讓來弔唁的賓客看到她這個正兒八經的正妻長媳也在守孝的行列裡罷了,真正忙得腳不沾地的是主持中饋的雲夫人夏氏和溫詠佩,而她呢,雖是正妻,卻對宅裡的人事物完全不知,又怎麼能發落事情呢?
這樣無聊的日子自然是度日如年的,感覺就好像在坐牢一般,幸好花兒一張小嘴挺是能言善道,這兩日花兒前前後後的跟著她,講了不少府裡的八卦給她聽,包括她那公爹是怎麼過世的。
原來她公爹就跟所有男人一樣,身邊有幾個錢就會作怪,經常眠花宿柳,這半年來又迷戀上煙花樓一位艷名遠播的名妓,那名妓閱人無數,自然是花招百出,也不知道在顛鸞倒鳳時用了什麼助興的藥,致使她那公爹一命嗚呼,官府去驗屍時還是沒穿衣衫的。
原來是死得這般不光彩,怪不得她在雲斂鋒和她那婆母的臉上都看不到悲傷之情,又據說她公爹早把雲家的生意都交給雲斂鋒打理,所以縱使他死得突然也對雲氏家族沒有任何影響,倒是老太君被獨生子的死訊給打擊了,正病著,而雲水惜也是身子不好,便沒讓她過來靈堂,以免沾了煞氣。
花兒口沫潢飛地說道:「少奶奶是老太君的表妹夫家的姻親,是寧安城富商溫老爺的嫡三女,說是來咱們南泉探親時在萬佛寺見過少爺一面,應該是少爺陪老太君去禮佛時見著的,當老太君在物色少爺平妻人選時,消息傳到了寧安城,溫家便讓老太君的表妹來傳意願,老太君自然是連聲的好,溫家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之家,和咱們雲家門當互對,就此把親事定了下來。
「至於蕭姨娘和梅姨娘,她們娘家父親都是雲家鋪子的掌櫃,女兒能給少爺做姨娘,他們高興都來不及了,哪有拒絕的道理,其中又數蕭娘姨最厲害了,生了雙生子,不過不怎麼得老太君寵愛便是,老太君瞧不起蕭姨娘出身低,連帶著不喜兩位哥兒,老太君是最滿意少奶奶的,偏偏少奶奶生了女兒,聽煙雨軒裡的人說,少奶奶每日早晚誠心念佛,每個月還茹素七天,就盼望下次能生個哥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