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啦哇啦哇啦……
「是啊是啊,對啊對啊,」她已經開始頻頻點頭,找周公釣魚去了。「好啊好啊,行啊行啊。」
「章!靈-」章雲氏氣得七竅生煙,伸手擰住她的耳朵。「妳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痛痛痛……」章靈瞬間飄淚,趕緊陪上笑臉。「阿娘的話我有聽,我都聽著呢!」
「那就好。」章雲氏鬆開手,這才滿意地一笑。「依我說,妳和雲琛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你們從小青梅竹馬!」
「我在我家吃青梅,他在他家騎竹馬。」她咕噥。
「妳有什麼意見嗎?」章雲氏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她登時噤若寒蟬。「不敢。」
「總之,雲琛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外甥,無論人品、家世還是氣度,都是上上之選,難得他還不嫌棄妳跟個野丫頭似的成日亂跑。」章雲氏頓了頓,接著語重心長地道:「嫁人就該嫁這樣懂得包容自己的,千萬別拿自個兒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知道嗎?」
「我知道雲琛表哥是好人,可我就喜歡風哥哥呀。」章靈搔搔頭,滿臉無奈。
「阿娘,妳就別再勸我了,打從阿爹在三年前病逝之後,我就發誓不再讓我愛的人再離開我了,不管風哥哥承不承認,我就是愛他,要嫁給他,而他也一定會娶我的。」
「妳……」章雲氏一時氣結。「妳腦袋裝豆花!」
「要不要來一碗?」章靈被罵還笑得出來。
「我真是會被妳給氣死,真是無可救藥!」章雲氏氣沖沖地回房了。
章靈笑嘻嘻地望著繼娘離去的背影,然後慢慢地,笑容漸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落寞之色。
多麼希望,是有人支持她的。
阿娘是個熱心的好人,雖然是她的繼娘,可打從娘親在她生下不久後因偶感風寒去世,阿爹娶了她進門後,就愛護她如自己的孩子一般。
而且阿娘為了能全心全意照顧她,甚至還堅持不生育自己的親生孩兒。
所以她喜歡阿娘,尊敬阿娘,可就是沒法聽阿娘的話結束這些年來的一相情願。
她也知道雲琛表哥待自己好,每回見到她就有說有笑,但是面對雲琛表哥時,她不會臉紅心跳、呼吸急促,沒見著他的時候也不會忐忑不安、悵然若失。
但是風哥哥不一樣,就算她只是遠遠地站在那兒,偷偷瞄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眼,她就開始雙頰漲紅、眼睛發亮、神魂顛倒。雲琛表哥的笑容令她感到如沐春風,但她還是想要追逐著風哥哥跑,就算被他狠狠瞪上一眼都好。風哥哥的皺眉,風哥哥的黑髮,風哥哥的鬢角,風哥哥的側臉,風哥哥的背影……都深深牽動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
「阿娘,妳不明白,我比誰都要清楚,我的確已經無可救藥了啊……」她歎了一口氣。
因為打從她一歲失足墜入水塘,被七歲的風哥哥無意中救起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他們一生糾糾纏纏兜兜轉轉、拔也拔不開掙也掙不離的這段良緣了哪。
第2章
十五年前
盛夏荷香滿池塘。年方七歲的風滿樓是個高高瘦瘦的白淨男孩,不喜笑,斯文俊秀臉龐上有著一抹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冷淡。
他討厭喧嘩吵鬧的熱鬧場合,尤其被迫來這個鞭炮不斷吟哩啪啦響的宅子裡,那陣陣煙硝和爆破聲此起彼落,俗麗喜氣得令人退避三合。
聽說今日是爹童年時拜把兄弟的女兒滿週歲,所以大擺宴席招待至親好友同歡。
他嫌喧騰得過分,耳根子不得清淨,因此在大人們酒酣耳熱之際便悄悄退席,尋了這處幽靜清雅的荷塘來避。風滿樓彎腰拾起了一顆石子,惦了惦稱手,便率性地在荷塘水面上打起水漂充來。咚、咚、咚……石子呈弧形點水跳躍了三下,隨即沉沒入底。
還不錯,章伯父教的這個進戲,比想像中的有趣。
他開始覺得有點意思,於是再拾了另外一枚石子,眼角餘光卻不經意瞥著了一個在水面上載浮載沉的掙扎身影?小小的、卻又眼熟得令人心驚。
風滿樓驚悸地抽了一口氣,隨即想也不想地跳下荷塘,情急地拚命划動手腳,死命撥開冰涼沁骨的水波和礙事的荷葉,努力想抓住那逐漸往下沉的小身體……
果然是個小娃娃!
「來人-」咕嚕嚕嚕……他的手指總算抓到了一截軟軟的小手臂,可是池水和著荷葉枚曾支與淤泥緊緊纏住了他的腳,他一個岔氣,登時吞下了好幾口池水。
他全身上下的力氣逐漸被抽走了般,手腳沉重僵滯得彷彿再也動彈不得,可是十指還是緊緊抓著那個小娃兒的身軀,逐漸混沌渙散的意識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
一定要把娃娃往上托、高,托、高高…
風滿樓右手托腮,陡然自舊夢中驚醒過來。他盯著滿書案迭得高高的賬冊,英俊的臉龐掠過一抹自我嫌惡。為什麼又夢見了十五年前那個讓他後悔莫及的午後?
就是因為那次救起了阿靈,才會讓他被死纏爛打到今日……不,嚴格的來說,若非七歲的他,多事的救了摔進荷塘裡的她,累得自己高燒三天三夜方退;十四歲的他,雞婆的將她自火燒馬車裡搶抱出來,搞到自己眉毛燒掉一半;十九歲的他,再次因一念之差阻止了採花大盜奪取她的清白和性命,代價是被所有人誤認她的衣衫不整起因於他的「迫不及待」……
如果不是一回又一回不小心地救了災星轉世的她,他何至於淪落至今天的地步?
真是孽緣。
「風哥哥……風哥哥……」
京城地面邪,說人人到。
他的歎氣甫起方落,章靈已然劈哩磅浪地衝闖進來了。
「風哥哥,今天是元夜燈會,你陪我去賞花燈好不好?」章靈快樂地奔進屋裡,小臉激動得紅通通,滿面堆笑。自及荓以來,她每年都來巴著風哥哥要去賞花燈,可是風哥哥若不是剛巧不在,就是出遠門巡視生意去了,所以她年年心願落空。
但今年風哥哥沒出門,她說什麼也要霸王硬上弓,一償所願。
「沒興趣。」相較於她的興奮,風滿樓神情冷淡極了。
「啊?」她的笑容一呆,隨即毫不氣餒地一把抱住他的臂彎。「拜託拜託啦,風哥哥,只要逛一下下就好。我聽人家說只要能擠到元宵主燈那兒,雙手合十誠心誠意許下心願,願望就會成真。」
她當然要許下「風哥哥會娶她、愛她並且兩人永遠不分開」的天大心願囉!
風滿樓眉頭深鎖,目光如電地掃了她抱住自己的那雙手。
章靈瑟縮了下,在他凌厲眼神下悄悄縮回了手,可是漆黑如星的晶瑩杏眼依舊盛滿了討好的祈求。
他不會心軟。
「我很忙。」他淡淡地道。
「只要一下下就好了,現在黃昏時分人還不多,憑我的力氣要擠開百來個人還不當一回事。風哥哥,你只要跟著我走,然後咱們贈到主燈那兒,許下我倆永遠不分開的約定,然後!」
他擺擺手,「紹兵,靈小姐要回去了,送客!」
「不不不,風哥哥,你誤會了,我還沒要回去,而且我說什麼也不是個客呀……」她急了。
「紹、兵。」他語氣加重了警告。
「小的在!」門外的貼身長隨只得硬著頭皮進來將章靈半拉半請出去。「靈小姐,妳先請回吧,等少爺忙完了再說好不?」
「可是我怕再耽擱下去,等風哥哥忙完,主燈那兒人山人海,我們就擠不進去了呀!」她眼裡滿是焦急,眼巴巴地望著風滿樓。「風哥哥,只要一下下就好了,拜託拜託……」
她只要能夠許下一個心願,訂下一個約定,除此之外,就別無所求了。
「靈小姐,妳別為難小人了,妳就先回去吧。」紹兵拚命對她使眼色。
主子今天心情不太好,耐性沒剩多少,靈小姐再癡纏亦無用的。
「我不會耗去風哥哥太多時間的……」章靈的懇求聲越來越遠。
「只要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真的一下下就好了……
風滿樓面無表情,目光堅定地落在寫滿數字的賬冊上,大手依然穩穩地握著狼毫筆,寫出的每一個字跡仍舊龍飛鳳舞,唯有左胸處,莫名略悶。
又失敗了。章靈支著下巴,坐在石階上已經大半天了。她時時散發著閃亮鬥志的小臉變得有些黯然,望著眼前一對對你儂我儂,漫步逛著街道兩旁掛著璀璨花燈的情人,心下微微酸楚著。
好羨慕啊!
瞧,在東邊月牙橋上的不正是隔壁的阿牛哥嗎?平常只會憨厚傻笑,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可是他現在用笨拙卻充滿誠意的動作幫豆腐西施阿珠姊姊提著蝴蝶燈籠,還不時指著遠處人山人海、萬頭鑽動的主燈方向,嘴巴笑咧得老大。
她心頭熱熱,眼眶卻濕濕的,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對有情人。真的好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