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士爵聽著她細碎的、傷心的低泣聲,心被震動了。
她這麼的勇於表白顯然是個優點,但不該的是他怎也聽得熱血沸騰?
他突然無法再去捉弄她,更別說是施以一丁點的薄懲,她的話太真切,太充滿情意,她以為她是在對國王說,並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他,她大可不必撒這樣的謊,無庸置疑地,她說的是真話。
可他怎能相信世上仍有愛這東西的存在?他曾擁有過一份愛的感覺,但那早在他年少的時代就已遺失了……
他把小刀放進外套內層的刀鞘中,放了她,躍下床,離開了她的房間,他必須重新思考如何處置她。
深夜的海面平靜無波,赫士爵站在船的最前端,海風揚起他的髮絲,他的外套,拍擊著他的胸膛,他深沉的雙目孤冷地望著黑潮的遠端,思緒被拉回十七年前的夜晚——
他放學回家,看見妹妹傷心的哭著,父親沮喪地坐在客廳,喃喃地對他說:「你媽跟人跑了,她不要我們了,女人家口口聲聲說愛人,那都是假的,你將來別像我一樣上當……」
他的心情不只是震驚和悲愴可以形容,他難以相信口裡說愛他們的媽媽,會狠心丟下他們兄妹和事業有成的父親,寧願跟一名畫家遠走高飛。
母親的出走,不只帶走了他對「愛」這個字的信任感,也讓他真實地看見一個男人的脆弱,和—個小女孩的惶恐,她在他心口上狠狠劃上—刀,留下永遠的傷痕,忘不了,揮之不去!
只有至極的痛足以影響人的一生,他除了家人,不肯再愛上任何人,也不再相信有人真會愛他。
但今天終於出現了一個例外!黛兒那小女生顛覆了他心底的鐵律,雖然這份愛來得突然且意外,但他很難將之否決……
放走她吧!等船到中東,他立刻派私人專機送她回台灣,她的種種前科,他不再追究,她的愛他默默心領了,但他絕不去觸碰那所代表的真正價值。
他……畏懼更深切的痛,只想當個無情的人。
第五章
日子在沉寂中過了第十三天了。
黛兒數著晨昏,那蠻王竟沒有再進她的囚房一步。她很納悶,常想他會不會是突然聽懂了她的話?不太可能,他要聽得懂早就用國語回答她了。
她邊想,邊利用時間做做伸展操,活絡筋骨,樂得清閒。冷不防地,房外霎時傳來一群侍女嘻嘻哈哈的交談聲,她們腳步匆匆,從她的房門前經過,不久,她聽見嘟嘟聲,船笛響了,她敏感的「嗅」到不尋常的訊息。
外頭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嗎?
她走向房門,傾身從鑰匙孔看出去,看見侍女們成群結隊,興高采烈地不知在談論什麼?
而她不經意放在門把上的手竟發現,門把是可以轉動的,她心一喜,這表示,門沒有上鎖啊!她悄悄打開門,驚詫地想,何時沒上鎖的,她怎麼都不知道?
走道上的侍女們見到她,也沒有比劃著要她回房裡的手勢,還自顧自地走人了。
她屏息地立在門口好一會兒,見走道都「淨空」了,也沒人理她,那她就不客氣嘍!她要自由活動去了。
她小心地走上階梯,清晰可「聞」的海的味道,讓她整顆心都活絡起來,奔向外界的喜悅難以言喻,她三步並作兩步跑,終於她又踏上甲板,迎著涼爽的海風,快樂得想飛。
她下意識地望向那日見到赫士爵的地方,他並沒有再佇立在那裡,她走過去佔有那個位置,四處眺望看風景……發覺船正停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陸地上似乎有座小村落。
「船將靠岸加油,海岸有個小市集,可以去走走。」
黛兒欣喜著這說著國語的沈穩嗓音出現,回頭望向赫士爵。他竟然說可以去走走?是向她說的嗎?「你是說……我可以下船去逛街?我一個人去嗎?」
「你人生地不熟,當然是跟著我一起。」赫士爵走到離她身旁一步遠的位置,黑眸望著海的方向。
黛兒簡直是作夢一般,她竟可以跟他……一起!
船停穩了,赫士爵走過她身邊,說了句:「走吧!」他沒等她就走向甲板的右端,下了一道樓梯……
黛兒踩著輕快的腳步,心情飛揚地跟上去。
到了出口處,那群侍女們早就排隊等候外出了,她這才知,她們開心的原因是終於可以去逛市集。
她看著船門緩緩往下開啟,成了銜接陸地的橋樑,忍不住想拍手叫好,而那群侍女,似乎比她更急,一窩蜂地往外走去。
黛兒微笑跟在赫士爵身後下船,跟他一起定在異國的小港灣,一雙眼好奇地東看西看,沿街有各式各樣的小販,賣雜貨的、賣古董的、賣吃食的、賣特殊香調線香的……形成一個熱鬧的市集。
她好開心,感覺「腳踏實地」真好。但真正令她開懷的是——見到他真好,有他在身邊真好。心底的滿足感……真好呵!
「有沒有想買什麼?」走著走著,赫士爵突然止步回頭問黛兒。
黛兒的目光正停留在一家以英文歪七扭八寫著「通通賣一元美金」,賣手工玻璃香水瓶的攤位,沒料到他會停下腳步,一不留神撞在他的背上。
「啊……不好意思。」她慌忙地拉開彼此的距離,甜笑地問:「你說什麼?」
「有沒有想買的東西?」赫士爵難得有耐性地重複。
「那裡的香水瓶很漂亮,我想過去看看,但我不買,我沒錢。」她聳肩,笑臉燦爛地朝賣香水瓶的小攤販走去,傾身去看展示在攤位上那些色彩鮮麗,巴掌大的玻璃小瓶子。她拿起其中一個水瓶狀,造型優雅鑲銀絲線的香水瓶研究,發現它在陽光下散發著晶瑩剔透的光芒,漂亮極了,而且打開小蓋子,裡頭連接著一支能深入瓶中沾取香水的棒子,雖然單只是瓶子,裡頭並沒有裝香水,但瓶子優雅的本身彷彿讓人已嗅到香水的芬芳了。
其實她會自己製作香水,在台灣時她就曾做過幾瓶各式花香的香水,方法很簡單,只要有材料,她就可以像變魔術般做出實用的香水了。
「這個是你最中意的嗎?」赫士爵在她身畔問。
她又聳肩,才要把瓶子放回原位,他竟掏出一塊美金給小販,輕聲對她說:「我送你。」
「不,這怎麼好意思……」她才說,小販已接過她手上的香水瓶,用油紙包裝好送回她手上,她呆呆地拿著,仰望著赫士爵。
「有何不可?」他竟給了她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容。
她怔怔地瞥著他,想謝他,又怕話一出口,他臉上的笑痕會淡到不見了。
「走吧!」他說,這回他沒有逕自走在前頭,而是和她並肩同行。
黛兒捧著香水瓶,心波蕩漾,為的不是這小小的饋贈,而是他前所未有的親切,難能可貴的隨和;若說冷漠的他有股吸引人的魔力,那麼此刻天使般的他,更教她的心沉陷得更快了。
是什麼原因令他「改善」了冷硬的魔鬼姿態?會是國王向他透露了什麼嗎?
她暈紅著臉悄悄瞥他,一點也看不出他的眼神中有任何「情意」,甩甩頭,絕對是她想太多了,還是少異想天開了吧!
偶爾把心思放空,單純去接受一份稀有的友誼,何嘗不是件好事?
「那裡有射飛鏢。」赫士爵指著不遠的小攤,兩人走了過去。
黛兒沒想到像他這樣的大少爺,竟也會對射飛鏢得獎品這種童玩感興趣?瞧瞧小攤上擺了大大小小的人偶娃娃當獎品,他喜歡娃娃?不會吧?!
正當她好奇之時,黛兒看見他掏錢給小販換了十支飛鏢。
赫士爵俯下頭問她:「你想要哪一個?我贏給你。」
黛兒受寵若驚,既然他要把獎品轉送給她,那她就不客氣嘍!「我要……那個,挺可愛的。」她囁嚅地說,指著擺在中央穿著中東服飾的人偶,可是她也發現上頭標示的點數很可觀。「可是……點數要一百點呢!射中紅心有十點,那不就全都得射中紅心了。」
「那簡單。」赫士爵說得輕鬆,瞄準鏢靶,一一射出手上的飛鏢,全都命中紅心。
黛兒萬分驚喜,熱烈地為他鼓掌,路人也好奇地圍觀,而小販像是鮮少遇到這樣的神射手,也看傻眼,含淚送出物超所值的人偶娃娃。
赫士爵立刻把人偶送轉給黛兒。
黛兒不經意中發現,路人全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你好厲害!」她緊摟著人偶,不禁崇拜地瞅著他。
他淡扯著唇,和她往市集的另一端走去,逛過一圈後,才又緩緩踱步回船的停泊處。
「赫大哥,你怎麼沒問我是怎麼離開艙房的?」黛兒在上船前主動地跟他「閒聊」。
「你要我猜嗎?」赫士爵雙手放在口袋,悠閒地往前走。
黛兒搖頭,輕快地說:「國王不知道為什麼不再鎖著我了,我想應該是可以自由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