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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湛露

  方千顏這個名字現在大概只有唐世齡才會叫了,身為綺夢居的老闆娘,她已經成為綺夢居的活招牌。她艷麗嫵媚,妖嬈多情,令無數的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賽妲己」這個外號也因此叫開。

  靈兒有一次奉唐世齡的命令去給方千顏傳話,第一次來到綺夢居,親眼看到方千顏穿著一身華麗彩裙,笑得招搖冶艷,遊走周旋於眾賓客之中,那樣的大膽、那樣的放浪形骸,幾乎把她驚得說不出話來,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她不明白方千顏為何出了皇宮會有這麼大的變化,而她的不明白,卻正是唐世齡的禁忌。

  方千顏離開皇宮之後,唐世齡覺得自己更寂寞了,以前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即使不張口說,方千顏也能立刻察覺出來,為他開解,但是現在在皇宮之中,他每天都有一種孤家寡人的感覺。

  事實上,他知道自己一直活得很陰鬱,十四歲登基親政被唐川阻撓之後,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推翻唐川,如何和人勾心鬥角,只有在方千顏身邊才能感覺到濃濃的溫暖,有一種被人愛著,也愛著對方的溫暖感覺。

  可是,方千顏走了,儘管依舊是在京城之中,但是卻不能天天見面,為了他的「大計」,她甚至堅決反對兩人的頻繁幽會,這對於正陷入情沼中的唐世齡來說,無非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所以他變得比以前更陰鬱,現在他要是想找人說話,只能和自己說。

  在宮中,唐世齡常去兩個地方——鸞鳳宮和長春殿。

  鸞鳳宮是他母后生前所住的地方,長春殿則是他父皇長住之所。

  父皇在他心中根本是個模糊的影子,因為在他五歲的時候父皇就已去世,他記得父皇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看上去永遠溫文謙和,兒時看到父皇和母后並肩而立,就像是夏日池中盛開的並蒂蓮一樣,美得賞心悅目。

  他依稀記得父皇喜歡把他抱在膝頭上,考校他的學問,看他有沒有好好背詩讀書,甚至對他說:「世齡,你是父皇全部的希望,詔河的未來就在你的身上了。」

  但是,父皇沒有看到他長大成人,就撒手辭世。

  他的成長沒有父皇的教導,人生就有了巨大的缺憾,唯一能讓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父皇的方法,就是到長春殿來。

  長春殿自從先帝去世後,就一直保存原樣。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住的地方,無處不透露著皇帝應有的威儀,又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了主人,所以站在宮牆院內,感受到的是更多的肅穆和淒清。

  唐世齡今天來到長春殿,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他父皇的忌日。

  父皇去世十幾年,宮中的人幾乎都忘了這個日子,唯有他,不會忘記。

  長春殿一直是安靜、寂寞的,在這裡曾經承載過主人的榮耀,承載過皇宮中最熱鬧的繁景,如今一切都歸於平靜。

  他獨自走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聽著腳下的足音,一步、兩步,越靠近長春殿,就好像越靠近父皇,有時候他總會有一絲錯覺,好像自己還是小時候,轉過那片花徑,走到長春殿的殿門前,就會聽到父皇的聲音,看到母后的笑臉,伸手之間可得的親情和溫暖……一轉角,就能得到。

  一轉角……

  如今那個轉角,他卻走得那麼踟躕,常常舉步艱難。

  忽然,一抹光亮躍入眼中,那光亮是從長春殿的殿門透出來的。

  是誰?他詫異地看著那光線。是宮中還在值守的宮女嗎?

  踏步拾級而上,那兩扇大門已經半開,空曠的院內可以看到一道瘦長的人影,在他身後有一名身材略顯佝僂的老人挑著一盞燈,燈光之下,那長長的身影拉長了寂寥的顏色。

  他更加困惑,難道今夜有人和他一樣來這裡祭拜先帝?

  安靜走進,悄悄靠近,看到那人的面前還放著一個小小的火盆,而那人的手中似是拿著一張紙,默默吟誦。

  再靠近一些,聽清那人的聲音,他驀然驚住,繼而憤怒地喊道:「王爺,您為何會在這裡?」

  那人默默轉身,正是攝政王唐川。見到唐世齡,向來鎮定的他也顯露出一分尷尬。

  「殿下……也是來祭拜先帝的?」

  唐世齡驚疑地盯著他,「王爺暗夜入宮,又這麼獨來獨往,有些不合規矩吧?」

  唐川躬身道:「昨夜夢中夢到先帝,想起今日是先帝的忌日,所以特意入宮祭拜。微臣怕公然祭拜會引得文武百官倣傚,反而擾了先人的寧靜,故而只身前來。因為還未到宮門下匙的時辰,所以……應當還不算違反宮規。」

  唐世齡無聲一笑,「是啊,這皇宮中王爺向來是來去自如,宮規於您算不得什麼。難得王爺會有這份心來祭拜先帝,只是這裡又無桌案擺放瓜果祭品,又無香燭紙紮,王爺只是憑心香一炷來表心意?」

  唐川躬身道:「先帝生前喜好節儉,也最不喜歡凡俗之禮,今日微臣躬身而來,只為在心中能與先帝英靈一訴兄弟情深。」

  「兄弟情深。」唐世齡重複著這四個字,看著他手中的紙,「王爺手中那張紙上寫的是什麼?聽王爺剛才唸唸有詞的,是祭文?」

  「只是我們少時一起讀過的詩文罷了。」他說著,隨手將那紙丟進火盆,然後對那位為他挑燈的宮中老嬤嬤說道:「今夜有勞你為我開宮門,打擾了。」

  那老嬤嬤連忙說道:「奴婢不敢當,奴婢送王爺出宮。」

  唐川向唐世齡行了禮告辭,由老嬤嬤領著出了長春殿。

  唐世齡冷冷看著他們的背影離開,忽然一甩袖子,那火盆被他的袖風帶翻,他上前踢了一腳,將被唐川燒得還剩一角的紙片撿起,上面依稀可辨的原來是一句殘詩,「……應悔偷靈……夜夜心。」

  他的血液都像是逆流了似的,眼前反反覆覆閃動這句殘詩的原文——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詩的前兩句,他在青樓中聽花娘唱過,而這詩的後兩句,卻在這裡出現。

  是巧合嗎?還是……另有玄機?

  徐嬤嬤是宮裡的老宮女,五十年前入宮,一直做到現在。她伺候過幾代皇帝,見證著每朝每代的人與事,簡直就是一部活著的詔河宮史。

  在她服侍過的歷代主子中,先帝是脾氣最好的,至今宮中的人提起先帝的品行都無不稱讚,都說見到先帝都會有如沐春風的感覺,但如今站在太子唐世齡的面前,她能感覺到的卻是一陣陣的蕭瑟寒風撲面而來。

  「徐嬤嬤,既然您是宮裡的老宮女,宮中的掌故你一定知道不少,本太子今日找你前來,只為了證實一件事,希望你務必說實話。」冷厲的眸子無論盯在誰身上,都會讓人如芒刺在背。

  徐嬤嬤跪在唐世齡面前,顫聲道:「殿下有問,奴婢豈敢隱瞞?只是不知道殿下要問什麼,奴婢未必知情。」

  唐世齡慢條斯理地說:「本太子想這件事大概你是知情的,否則你今日也不會專門去給攝政王掌燈。」

  徐嬤嬤似是顫抖了一下,身子更加佝僂下去,「奴婢負責看守長春殿,所以才會為攝政王掌燈。」

  唐世齡哼了一聲,「本太子還沒有問,你卻想躲了?好,那我們開門見山,既然你專門負責看守長春殿,我就問你,攝政王是每年先帝忌日時都會來拜祭先帝嗎?」

  「是。」

  「為何本太子之前一直不知道?」

  「王爺不想驚動任何人。」

  「所以連本太子都不告知?」唐世齡怒而拍了一下桌子,「怎麼?他唐川在外面當詔河的主,在皇宮中還要當本太子的主?你們這群奴才知不知道這皇宮裡真正的太子是誰?」

  徐嬤嬤連忙叩首,「殿下息怒,實在是王爺每次都再三囑咐,說只是想為先帝盡一分心意,但又怕殿下誤會……」

  「誤會?」他冷笑,「他也知道本太子會誤會?怕我誤會什麼?誤會他為先帝祭拜祝禱,是源自於他心中有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在徐嬤嬤的身上,敏銳地捕捉到徐嬤嬤的臉色古怪,便逼問一句,「他和先帝……甚至是我母后之間,到底有什麼故事?」

  徐嬤嬤驚呼,「殿下為何要這樣問?殿下是不是聽了外面那些見不得人的……」

  「你也知道那些話是見不得人的,說明你知道本太子在指什麼。」唐世齡的臉色更加難看,「所以別讓我一直問下去,直接給本太子答案。唐川和我父皇和母后到底有什麼故事?」

  「奴婢真的不知道……」

  唐世齡驀然抬手,從袖子中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匕,抵在幾乎嚇癱的徐嬤嬤脖子上,幽冷說道:「好吧,你再和本太子這樣吞吞吐吐,本太子就乾脆割了你的脖子,讓你這輩子都說不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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