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婆會壓,親婆會壓,上頭還有第二層的李老太太,她喜歡李益,不想讓他為難,可是如果不想讓他為難,她就得自己一直被這三位太太奶奶為難,婆婆如果要教媳婦規矩,那媳婦什麼話也不能說,太累了。
再世為人,她不想在小地方鑽,她就想,能高興一天是一天。
他再十個月就要進入高儀府,正輔不能沒有正妻,但她是小鳳居的女人,做不了他的正妻——世道如此,一個男人再喜歡良室,也不能沒有妻子。
有很多事情男人沒時間,或者不好出面,妻子能代替,他遲早都會有一個李少奶奶,她清楚。
並不是說她完全不介意,但她知道該來的總會來。
她知道他會有正妻,會有婚禮,但也知道他還是會對她好——就像霍家上上下下都知道霍大人最疼愛的就是鄭姨娘。
「你這麼大方,我要傷心了。」
「在京城時你說要給我名分,會有媒妁,會拜天地——對我來說那就夠了,我當時雖然沒跟你說,但其實我很高興,被趕出霍家之後第一次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還恍惚了一下,以為是自己幻想出來的,直到你說了第二次,我才知道是真的。」霍小玉拉著他的手,「離開霍家之後一直過得很辛苦,比起爭,我更想護,京城的姐兒只怕沒人不想當趙喜娘,可是,大家只見識到趙喜娘的風光,卻忘了她付出的代價,對我來說那代價有點大,我只想能常常看到你,其他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其次,能平平靜靜站在這裡看雪景,對我來說並不容易,我……很珍惜。」
李益這幾日原本為了娶妻的事情有些煩,可現在握著她的手,又聽她這番情意訴說,心裡居然平靜許多,突然間有個想法——
「我跟你說個故事吧。」
「好。」
「你知道十二生肖原本不是這樣排的,最剛開始是比賽力氣,後來幾個力氣小的生肖官說這不公平,力氣是天生的,又不是後來能練,以天生事物來排序,不能讓人心服口服,仙人想想也是,於是跟玉帝舉辦了一次競賽,競賽項目包羅萬象,有些要力氣,有些要精細,一輪下來,誰先完成誰就排前面,這才定了下來。
「剛開始百年也是安然無恙,後來大概是閒了,生肖官開始鬧天庭,玉帝跟仙人便準備再來一次,但這次的比賽可大得多,生肖官得找個隊友回天庭,這隊友是自己找的,若是蠢笨可怨不得人,可是,問題來了,去哪裡找呢,眾生肖官商量了一陣,進書找吧,書中自有世界,找個滿意的隊友,屆時把書中人物帶出來,不就行了?」
「進入書中找隊友,這倒是有趣,不過不管帶了誰出來,那人的家人朋友只怕要傷心難過再見不到面。」
「所以是有規矩的,必須等那人陽壽盡了,又點頭答應,這才能帶著魂魄一起走出那本書。」李益說完一笑,「以前在佛寺聽到的,雖然不算有趣,不過還挺新鮮,今日想到便跟你說了——你信不信有神仙?」
「信。」
李益轉過頭看她,「真信?」
「萬事萬物皆有可能。」霍小玉點頭,眼神一片清朗,「我信。」
二月底,洛縣的積雪漸融,凍了一個冬天的草木逐漸出現綠芽,李家裡,白色梨花倒是搶了先,沒幾日,粉紅色的桃花開了,院子裡逐漸染上春意。
這段時間李家唯一的大事就是李老太太身體不好,盧氏孝順,上玉佛山替婆婆祈福——這是對外的說法。
正確的說法是,盧氏那一跪求,徹底讓李老太太怒了,就連盧大老爺來時,老太太都親自問他,長孫剛剛考上功名,媳婦就想害他被吏部記上不孝,這該怎麼辦才好?
盧大老爺也是傻眼,李家正要走上坡,正是可以享福的時候,怎麼在這時候搞這出?
李老太太的意思是,讓盧大老爺自己把妹妹接回家,每三個月准她回李家十天,會會親友,保住面子,其餘時間她不准踏入李家門,若是還有什麼風聲傳入,那就別怪李家寫休書。
盧大老爺雖然覺得妹妹可憐,但想想,如果自己長子剛剛派了官,填房章氏就想對外宣稱兒子不孝,他肯定什麼都不用說,直接賣了。
盧氏自然不肯接受這安排,但也沒辦法,婆子力氣大,一下把她扛上車子,就這樣跟著盧大老爺回到盧家。
三月底時,高儀府所在的寧州高知州親自寫信來,邀請李益上門賞桃花,眼見是將來的長官,李益立刻讓人快馬回報,自己則收拾收拾,這便出發。
高知州也是白身世家,因此對他很有好感,兩人談詩論文倒是頗愉快,在知州府上住了幾日,離開之前,又去了高儀府,拜訪了一下戴正輔。
戴正輔在京中官位已經有了安排,九月底就會前往京城,原本也有點擔心政務交接,此刻見李益來,十分高興,花了幾日把上下事物都說清楚,該見的人也都叫到府中來,等他回到洛縣,已經是五月中的事情。
時序已經是晚春早夏,院子裡開滿繁花,李老太太氣色極好,李老爺的氣色也很好,細細詢問李益這趟見了誰,有沒有什麼收穫等等,他一一回答。
等說得差不多,突然從內廊傳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表哥。」
第9章(1)
隨著聲音從內廊珠簾後頭出來的,赫然是崔雅兒。
一身銀紅色的春服,十分喜氣,重要的是她梳著婦人髮式,頭上幾枚釵子也都是金色,儼然是新婚婦,一路喜洋洋的走出來,後頭則跟著崔大太太,臉色頗喜,但也頗尷尬。
這姑姑替他在京城擋了盧氏的沖喜婚,他很感謝,但是後來以丈母娘自居,跑去古寺巷鬧事,他就不太高興了,最後甚至花錢把霍小玉告官,讓她在堂上被打了二三十個耳光,他更是難以接受。
李益可不是那種「畢竟是親戚」,「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性子,敢慫恿堂官打人,就得有讓他打冋去的準備——他讓秀子書院退了崔允明的申請。
秀子書院是大黎朝最好的書院,老師都是當代大儒,甚至連昔日狀元,昔日太傅都有,每年的拔萃科生倒有五分之一出自這裡,故許多人家搶破頭也想把兒子送進來,崔家花了不少銀子,又托了許多人情,這才讓秀子書院同意把崔允明排入順序,能不能入學還得看他基礎,總之先排上再說。
但崔允明根本不是讀書的料,不止一次跟李益說過,他不愛唸書,想學做生意,對玉器尤其有興趣,可父母一心希望他能光耀門楣。
「表弟你考上後,我爹娘更失心瘋,覺得我再加把勁就行,可我真不愛唸書,我一看賀賢之的策論就頭痛,一看墨華的國論更覺得身體不舒服……也不怕你笑話,我最近半年都力不從心,再這樣下去我怕真要不行,大房才我一個兒子,我現在也才兩個女兒,萬一真的……真的那樣,我們這房就絕後了,你給我想想辦法,我想去跟四叔學做玉器生意,四叔說我對玉器鑒定有點天分,若真的想學,可以介紹我去老師傅那裡學幾年。」
李益住昭然寺時,崔允明每隔幾日去給他送吃的,見他為此苦惱,本來就要幫他想辦法,加上那日霍小玉被打得雙頰見血,鼻血不斷,乾脆一併處理了,只一件事情,不准崔允明跟任何人提這事。
崔允明知道這表弟自小精怪,連在昭然寺偷煮了一年肉都沒人發現,他說行,那就行,一方面實在不愛讀書,又害怕自己以後不能人道,連忙答應。
李益親自去秀子書院說了,退了崔允明。
對秀子書院而言,排這個學生跟老師一對一試學問本就勉強,有人來挑事,那正好。
於是,崔老爺跟崔大太太知道了,因為侄兒搞鬼,自己兒子進不了秀子書院。
於是,崔允明知道了,因為表弟出手,自己不用進秀子書院。
崔老爺跟崔大太太氣得要死,但不敢去質問李益,只能互相責怪——崔允明排入名單卻又剔除,這事遲早會傳開,兒子要不去外地書院,要不就只能斷了這想法,思來想去,便讓他去跟著自己四叔了。
這結果就是他要的,幫了表哥,嘔了崔家夫妻。
崔大太太一直有在注意這侄兒,知道他沒上禮部掌司家裡,心想,還是丈夫講的對,美人落難,大抵一時激憤,忍不住把話說滿,誰會真的娶個花姐兒當正室呢。
既然李益沒有真的要娶霍小玉,她也就沒跟母親提堂官的事情——堂堂一個大戶太太,出了手都沒能弄倒那花姐兒,說來也丟人。
堂官事件過後,那晚李益就搬出崔家,直到現在才再見面。
崔大太太其實有點尷尬,但想想母親在呢,心裡又安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