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他跟她說過,「那是因為你母親生病,為生活所逼」,聽到他這麼說時,她其實很想哭,她被誤解習慣了,沒想過會有人明白她的不得已,她覺得自己的委屈有人看到了。
霍小玉原以為今日挨板子挨定了,而且還得目睹母親被打死在自己眼前,她很害怕,若母親因她而死,她也活不下去了。
離開霍家後,一次一次的難關,沒有一次讓她這樣害怕,失去母親這種痛苦的後果,她撐不住。
兩世人,多次難,爹爹走後,再沒人在她遇難時趕來保住她。
李益——
這一世,她從沒對他好過,一次也沒有。
可是,他一直對自己很好……她不用求他,只要她開口,他就會盡力……
她外表溫柔,內心反骨,他都知道。
「新科士李益見過堂官大人。」
「李科士客氣。」
「此女是我的未婚妻,卻不知道她犯了大黎朝哪條律法,要被打到雙頰破皮,鼻血不止?」
堂官驚了,「霍小玉真是李科士的未婚妻?」
「是,我們口頭約定在前,禮部掌司歐陽大人已經答應替我作媒。」
堂官沉吟了一下,「李科士可否上前一談?」
等對方上前,為了表示誠意,他也起身下座——書雋科四年一試,一次錄取二人,雖然難得,也不算那樣希罕,之所以對李益另眼相看是因為皇上崇信佛法,十分禮遇昭然寺,而京城人都知道昭然寺住持親自接他上寺中暫時出家的事情,有這層淵源,就算是白身世家出身,官途也肯定光明。
堂官低聲道:「崔大太太與崔小姐前日來我府上找我母親,說科士被一個花姐兒纏上,科士人好,不忍告官給她教訓,卻讓這花姐兒得寸進尺,到處宣稱自己是李科士未過門的妻子,我一來想著崔家兩代為官,二來也想給李科士賣個好,這才開了今日大堂。」
李益心裡想著,原來如此。
姑母與表妹上古寺巷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不過見霍小玉沒動靜,他也不好上門,又見表妹這陣子老實抄佛經,覺得最後應該就是抄經了事。
直到今天要出門時聽兒馬伕碎念著,方才載了老爺跟太太去衙門,一出門輪子就不小心陷在泥坑中,幸好老爺沒多責怪,換了輛馬車就匆匆走了。李益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直接派人去古寺巷,婆子說霍小玉被衙門婆子帶走了,理由是冒用官諱。
他匆忙趕到,她雖還沒被拖到門口挨板子,但臉上已經挨了一頓。
「若不是崔姑娘斬釘截鐵說自己才是李科士的走婚妻,崔大太太又拿出李老太太的信件為證,我怎可能為了這種事情開正堂。」
「都是外傷,養些日子就行了。」貝太醫道,「我回去調些玉膚膏,早晚擦一次,別碰水,不會留疤的。」
李益點點頭,「桂子,你送貝太醫出去。」
等貝太醫出了小廳,李益轉頭又對霍小玉笑道:「可放心了?」
霍小玉「嗯」的一聲,她喜歡自己的容貌,喜歡對著鏡子打扮,不想留疤。
「等……等我臉好了,便……便……」
李益笑問:「讓我來娶你過門?」
她輕輕點點頭。
「我現在前途大好,但官運難說,事事難料,也許將來會去不毛之地,甚至是更奇怪的地方,我若是其他身份,你可還跟著我?」
「……跟的。」
「那好。」李益笑逐顏開,「你這傷看似嚴重,但貝太醫既然說養幾日,那應該就不用耗費多少時間,等臉傷好了,你母親的身體應該也更健朗些,我們便借歐陽大人府上辦個婚宴,然後回雲州過年。」
「可你家裡——」
「放心,我家還算簡單,叔父都已經分家,家裡就只有我爹這一個嫡房,嫡母姓盧,我母親姓左,另外還有兩房姨娘,家裡姊姊都已經出嫁,弟弟剛娶媳婦,另外還有個已經訂親的妹妹,明年過門。」
所以李家就是李老太太,李老爺,盧氏,三房姨娘,弟弟弟媳,以及快成親的妹妹。
以大門戶來說,這樣的人口算是很簡單了,但以她在霍家生活的經驗來說,再簡單的人口也能翻出花樣。
就拿崔家人房來說好了,一次到古寺巷鬧事不夠,又把她告上官衙,為的是什麼,為的是她們自以為的女婿李益,但事實卻是:李益在今日中午以前還沒有跟任何人訂親。
什麼事情都還沒發生,也能生事。
真是傻。
若不是她今日挨打,他不會趕來,她也不會在看到他那樣著急的瞬間想通了很多事情,自然也就沒有現在了。
崔家不搞今日這一出,她倒還沒機會明白自己的心意,她會把那荷包退回,然後他在祖母的要求下娶崔雅兒,崔家會得到這個好女婿。
但經過這一打,倒是打通她腦子裡的任督二脈。
霍小玉想明白了,一個男人知道自己出事而趕來相護,她實在找不出不信任他的理由。
第6章(2)
「不過男女有異,我即使自詡聰明,但後宅還是很多事情猜想不到,若有什麼難處可先跟我說。」
「我要帶著母親一起到雲州。」
「這我早就想到了,若要讓她住進李家,她一定不肯,我想在李家附近置間宅子,古寺巷的人都帶去,習慣的人在,她比較放心,你若想見她,出門就是了。」
「但,你嫡母會准嗎?」
李益倒是被問住了,第一個想法是:為什麼要跟盧氏講?
後來仔細一想,盧老太爺救過爺爺的命,救命恩人的女兒當了自己媳婦,祖母自然十分能容,但母親,周姨娘,田姨娘的娘家人明明就在鄰縣的盧家,卻是不曾主動說過要回去,總是在特殊的大日子,才跟著盧氏一起回娘家。
後宅果然學問挺大的,他在仙界百年,學了不少東西,但進入這本書中也快二十年,後宅之間的學問至今卻仍一竅不通。
「我想到一個主意。」霍小玉對他招招手,讓他附耳過來,低聲說了一遍。
李益咦的一聲,「這,我是可以,但……女子最在意的不就是名分嗎?」
所以他跟她求親時,才說得很慎重,禮部掌司作媒,昭然寺住持主婚,明媒正娶,她會是嫡妻,李家的大奶奶。
「我想要名分,但更想要日子好過,我的身份若是當了正妻,只怕是吃不完的苦頭,我不想為了一個虛名過得像下人般,早起伺候,婆婆訓話多久都得聽,每天小心翼翼就怕長輩不高興,連自己的母親都不能見。」
男人不愛了,正妻又怎麼樣,男人愛了,良室又怎麼樣。
後宅良室,是京城才有的特殊景象,幾乎都是花姐兒,寡婦,女商人之類,剛開始是因為身份太低,連侍妾都當不上,所以勉強稱為良室,意思是:從良內室,地位大概跟婢妾差不多,不算是那戶人家的人。
可後來慢慢變了,變成有錢的花姐兒,有錢的寡婦,有錢的女商人,她們有了喜歡的男人,但討厭那些後宅規矩,自願成「良室」,良室不算名分,所以一切規矩都對她們無用,正妻太太恨得牙癢癢也沒辦法,想拿銀子掐?人家有的是銀子,太太不給,照樣過得好。
霍小玉聽過盧氏跟盧珊瑚的作風,又知道崔家對李益這女婿志在必得,想想自己的出身經歷,進了李家,不就是吃不完的苦頭嗎?不如當個自在良室,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若是她成了李大奶奶,盧氏教訓,她只能低頭聽著,盧氏生氣,她得馬上跪下,可是若她是良室霍小玉,盧氏教訓,她可以走人,盧氏生氣,也不關她的事情。
再者,她若成正妻,婆婆會逼她納了盧珊瑚,李老太太會逼她納了崔雅兒,但她不想做這種事情,她是良室,李老太太跟盧氏要壓人,只能壓自己孫子,李益能躲這些年,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他是當事人,讓他面對最恰當。
況且,當了李大奶奶除了會被李老太太,盧氏找麻煩之外,有兒子的周姨娘只怕也想絆絆她,李參的妻子也會想刺刺她。
「李大奶奶」這四個字不足以讓她願意去扛起這些,她是跟這男人住在一起,又不是在猛虎出沒的深山,天天要小心翼翼,太累了。
過得好才重要。
名分雖然很好,但在真實生活面前,不值得一提。
吏部的派令下來了,李益被派為雲州高儀府的正輔,明年九月赴任,算算大概有十個月的時間準備。
消息一出,眾人驚訝,平民科士能拿到正輔之位已經難得,還拿下高儀府的——高儀府共五個縣,位於兩大河交會之處,船運轉運都十分發達,是大黎朝稅收最多的地方,立縣的高山老林極多,盛產上好木材,霞縣露縣季縣則多是平地,靠著河水支流疏通,一年三耕。
前有一說,李益與皇上都是昭然寺住持的俗家弟子,兩人是師兄弟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