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不以為意,「反正我又沒事做。」
「……」這答案堵死了他。
是呀,她的確是沒事做,可也不必這麼反常吧?
「你以前很討厭這些照片。」
「是嗎?」她略微皺眉,聳聳肩,不置可否,「大概是漸漸有年紀了,開始懷念過去吧。」
這話一說出口,她馬上後悔了,她完全忘了自己現在正活在一個二十四歲的肉體裡。
「有年紀?」果然,他嗤笑出聲,「小姐,你現在才二十四歲,你說你有年紀,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唉,我隨便說說而已,你別理我。」她擺了擺手,馬虎帶過,同時隨手拿起了幾張照片問道:「你記得這時候的事嗎?」
簡維政定神一看,那是幾年前他倆在米蘭相識時所留下來的合照。
照片裡的她笑得燦爛奪目,他則是摟著她的肩,唇瓣緊貼著她的臉頰,兩個人的親密關係,不言可喻。
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那一年,為了一支廣告,他跟著前公司的工作人員前往米蘭拍攝,也正是那個時候,他在那裡遇見了在當地遊學的余曼青。
當時她年僅二十歲,長得亮麗清秀,活潑直率,很快就得到了他的好感,而她對於愛情,態度更是積極大方。
他永遠都記得,當時是半夜兩點,她冒著天寒,跑到他的房門前,只為了對他說:「簡先生,我發現我好喜歡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她那毫無保留的示愛方式,瞬間打動了他。就這樣,相識七十二小時之後,天雷勾動地火,他們戀愛了。
想起了過去的甜蜜,便能比較出此刻的苦澀。
他忍不住暗忖,這世上會有女人在外遇了之後,還特地花心思去懷念與丈夫相戀的經過嗎?
或許她不是外遇。
或許她真的只是想挽回婚姻,就像他曾經做過各式各樣的努力……
瞬間,他的喉頭緊得難受,胸口突然有一陣久違的壓迫感,他倏地醒神,立刻將女兒抱起,塞進了余曼青的懷中。
「我累了,想先去洗澡。」話才一說完,他不等對方反應,便逃也似地躲進了臥室裡。
余曼青望著被甩上的房門,挫敗感再度吞噬了她。
為什麼?難道他就真的這麼恨她嗎?恨到連過去的甜蜜照片都不願再多瞧一眼?這樣的念頭竄出,她不由得黯然垂眸。
可下一秒,她便立刻振作起來,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親了親女兒軟嫩的臉頰,強顏歡笑。
「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怎麼可以放棄呢?你說對不對?」
形式上是說給女兒聽,實際上卻更像是安慰自己。
沐浴後,簡維政刻意在書房待到十一點,直到外頭再無傳來任何動靜,他才悄悄開了門,回到客廳裡。
照片依然散落滿地,顯然她所謂的「整理」並沒有達到應有的進度。
他靠了過去,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第一張映入他眼簾的照片,是她的獨照。
他彎身拾起,拿靠近些,照片裡的她留著及腰的長髮,背景是哪裡他不太確定,那時他倆還未相識,依據她的說法,那時她參加了救國團夏令營,是同團的隊友替她拍下來的紀念。
她真的很愛旅行。
然而結婚至今兩年,因為懷孕、照顧孩子,她幾乎足不出戶,只是偶爾和姊妹淘們出去吃個飯、逛逛街,而他因為公司狀況多,實在也抽不出什麼假期帶她出去走走。
比照她從前那些精采豐富的生活,現在的她,或許就像是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野鳥吧……
思及此,一股從未出現過的愧疚感悄然浮上心頭。
這時一抹人影突然閃進客廳,他嚇了一跳,思緒驟斷。
是余曼青,原來她還沒睡。
他心虛地把照片扔回地上,雖然自覺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愚蠢,可惜已經來不及補救,做出來的行為就像是潑出去的水。
「喬喬……睡了嗎?」他隨便拿了句話來搪塞。
相較於他的無措,她卻顯得泰然自若。
「嗯,睡了。」那笨拙的掩藏讓余曼青忍不住暗笑。
從前,他年長了她五歲,兩個人的角色強弱鮮明,他待她的態度總會不自覺地循著某種特定模式;然而此時此刻,以三十八歲的「高齡」心智回頭看看二十九歲的他,她竟驀地發覺原來他也有如此可愛的時候。
例如現在。
若是二十四歲的她,肯定大發雷霆,氣他把她的照片扔在地上,卻看不出來那只是他害臊的一種表現。
第2章(2)
「工作的事情已經忙完了嗎?」她假裝沒看到剛才的那一幕。
「嗯。」他淡應了聲,抹抹鼻子,「我以為你先去睡了。」
「還沒呢,我哪有那麼早睡。」她笑了笑,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剛才只是先去哄喬喬睡覺而已。」
一聽,簡維政眉頭蹙起,冷笑了聲,道:「當初明明是你自己執意要訓練她一個人睡覺,現在又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她聽了,不氣不惱,反而露出笑容。
「哪有吃錯什麼藥?我只是突然覺得這樣孩子太可憐了,後來我仔細想想,喬喬現在才一歲,就要求她一個人睡在黑漆漆的房間裡,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說完,她低下頭,繼續將照片分類,然後逐一置入相簿裡。
他張著嘴,接不了話。
這女人到底是誰呀?難道是她不小心撞到頭,所以個性突然出現了巨大的轉變?前陣子電視上才報導過相關的新聞,說什麼美國有個水電工,在腦部受傷了之後,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天才畫家還是啥的……
「啊、差點忘了問你,」余曼青突然抬起頭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我下午煮了一鍋洋梨蘋果甜湯,你要不要喝一點?」
他愣了下,居然連甜湯都變得出來?
「幹麼?」她瞧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還是你不喜歡喝甜湯?」
「我不餓。」
「喝一碗而已,又不是叫你喝一鍋。」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的幽默並沒有令他發笑,反而令他覺得毛骨悚然。
幽默感她是有的,她本來就是個大方風趣的女人,只不過結婚以後,她的幽默感就像是死了一樣,再也沒有甦醒過。
「真的不想喝看看?很好喝喔。」她又問了一次。
事實上,他想,他真的想,無奈夫妻兩人實在冷戰太久,短時間之內他很難拉下臉來去接受這些毫無道理的體貼。
「不必了,我真的沒胃口。」拒絕似乎已經成了本能。
「好吧。」余曼青聳聳肩,淺淺一笑,故作不在意。
她將失落感掩飾得很好,卻還是被他給捕捉個正著,他心口無端一緊,竟為了一碗湯而愧疚。
該死的,他一定是太累,才會被她這些怪異的行為給影響。
於是他當機立斷,站起身道:「我先睡了,你慢慢弄吧。」
「好。」她沒什麼特別回應。
若是以前,她大概會酸溜溜地說:「是呀,你就去睡好了,反正我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整理「我們兩個人」的回憶,很溫馨不是嗎?」
可她沒有,她甚至抬起頭來對他笑了一笑,輕道「晚安」。
她那溫順的表情令他困惑,剎那間,有一種刺麻酥軟的感覺自他心窩蔓延開來,只不過,他不確定那究竟是心動還是心驚。
他回過神來,甩了甩頭,不願多想,提步就往臥房快速走去,卻在途中頓了頓,又折了回來。
「你——」他啟口,聲音卻突然卡在喉嚨。
「嗯?」她抬起頭來望向他,眼神裡毫無心機。
他頓住,其實他原是想問:「需要我留在這裡幫忙嗎?」
然而他早已習慣冰封自己的感情,如今那隱約就要破冰的悸動,竟讓他感到恐懼、驚慌。
他咳了聲,清清嗓,趕緊隨意轉了個話題,「那個……上次我向你提的那件事,你安排好了嗎?」
一聽,她眨了眨眼,根本毫無記憶。
「抱歉,我忘記你提了什麼……給我點暗示?」
老天,她居然說了抱歉?!那個趾高氣揚的余曼青?
他不自覺抬手抹了抹臉,深呼吸幾下,「我媽說,她兩個月沒看到喬喬了,很想念她,想知道哪一天可以過來。」
她「啊」的一聲,原來是這件事,記憶瞬間回籠。
「什麼時候都可以啊,她隨時都可以過來,反正我都在家。」她笑了笑,低下頭又挑起幾張照片。
聞言,簡維政靜默了。
「你在逞強嗎?」他再也受不了這種被當猴子耍的感覺,決定問個明白。
這對婆媳的恩恩怨怨簡直可以寫成一本小說,每次只要提到母親想來家裡看孫女,她便會擺出一副末日即將降臨的絕望樣。
「你就不能對媽好一點?」曾經,他這麼拜託她。「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拔長大,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你為什麼不能體諒她的不安全感?」
她卻冷冷哼了聲,回嗆他,「真是好笑,她又不是生我養我的人,一下嫌我這個、一下又嫌我那個,我幹麼要給她好臉色?我又不是犯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