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她伸手拍了拍紀恩的膝蓋,從長椅上站起,「總之,去或不去,你自己考慮吧,我還得去買些日用品,就不跟你多聊了。」
留下一句話,她就這樣離開了。
看著對方消失在前方的身影,紀恩莫名激動了起來,她明白,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愴。
因為是這個女人,所以她毫無勝算。
是的,她根本沒有勝算。
來搗亂的員工已經離去,可是去買東西的余曼青卻還沒回來,這令簡維政有些不安。
可他又不想當個神經質的男人,所以他握著行動電話,在打與不打中掙扎。
就在他鼓起勇氣準備撥打老婆的電話時,房門突然被推開。
「啊、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是跑到哪裡去……買……」簡維政抬起頭,卻發現進門的不是余曼青。
他愕然,唇邊的話語淡去。
「嗨……」紀恩神情忸怩地打了聲招呼,杵在門邊,「你……應該不會介意我進去坐一下吧?」
簡維政這才回過神來。「啊,不會,當然不會,說什麼傻話?」他露出了笑容,撐起身子。
她怯生生地靠了過去,拉來椅子,緩緩入座。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她率先開口,「身體還好嗎?」
她暗暗在內心哀號,開這什麼爛話題?他肯定早被人問煩了吧?
「嗯,還可以,只是接下來的化療就不知道了。」他掛著微笑,神情是如此輕鬆自然。
「是喔?聽說化療很恐怖,會不會緊張?」
或許是這樣的氣氛讓紀恩稍稍放鬆,她不再那麼拘謹,彷彿回到了以前那種嘻笑打鬧的哥兒們關係。
「緊張嗎?」他側頭想了想,「我也不曉得,還沒想那麼多,反正橫豎都逃不掉,想那麼多幹麼?」
「喔,說的也是。」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你呢?好久不見了,新工作還可以嗎?」
聞言,她不禁笑了出來,「你老婆剛才也問了呢。」
「曼青?」他頓了下,有些意外,「你們剛才已經聊過了?」
「是呀,」她有些難為情的笑了笑,「本來是想訓訓她的,沒想到反而被她刮了一頓。」
起初,她自恃比對方年長、成熟,一定可以打壓對方、讓對方感到威脅,卻沒想到光在氣勢方面就輸了人家一大半。
余曼青的表現根本就不像個二十幾歲的女孩。
「啊?訓她?」簡維政眉頭蹙起,滿臉莫名,「你訓她什麼?」
「那個不重要。重點是你騙我。」她板起臉孔,故作不悅。
「我又騙你什麼了?」他一頭霧水。
「你騙我說她很任性、刁蠻、自我、幼稚、難伺候——」
「停停停,我沒說過那種話吧?!」他挺身捍衛自己的清白。
開玩笑,這種話被曼青聽見了還得了,他回家豈不是要跪算盤?
「哼,你說過的可多了,尤其是喝醉以後。」紀恩冷冷笑了笑,「是誰老是抱怨老婆對你很冷淡、動不動就生氣、怎麼樣伺候都不滿意?是誰抱怨辛苦工作回家後還得面對老婆的臭臉?」
簡維政頓時說不出話來,原來他曾經在外人面前,把自己的妻子批評得如此不堪……
想起了過往的種種,慚愧與內疚同時湧上他的心頭。
見了他的表情,紀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好啦,你就別再那裡懺悔了,剛才我已經被你老婆放過閃光彈了,怎麼?連你也要刺激我嗎?」
一聽,簡維政露出苦笑,不過換個角度想,既然她已經開得了玩笑,那就代表或許兩個人的友情還有挽救的機會?
不,女人心海底針,搞不好是他太樂觀。
「所以呢?」他將話題導了回來,「新工作的環境怎麼樣?」
她聳聳肩。「又還沒找到,哪來的環境怎麼樣?」
「還沒?!」他錯愕至極,「你太誇張了吧?都快一年了,你居然還沒找到工作?」
「當初你佛心來著發給我那麼大一筆「遣散費」,夠我躺著生活十年都沒問題,我急什麼?」
「小姐,那不是遣散費……」他閉了閉眼,歎了口氣,「我是把你當成合夥人在拆帳好嗎?」
她只是聳聳肩,事實上,名目是什麼她從來就不在乎。
那時候的她只是個心碎的女人、是個被心愛的男人給遺忘的女人,她甚至沒注意到存折裡多了一筆大數目。
「所以嘍,我這一年去了意大利、埃及、德國,也去了日本、柬埔寨、夏威夷……」
「靠,你根本整年都在度假嘛!」
「是呀。」
就在她以為自己差不多已經花光積蓄的時候,她才留意到維政撥給她的那一大筆錢——那筆將他們兩人劃得乾乾淨淨的費用。
想到這些,她莫名失落,想念當初那股為了公司而拚命的衝勁,然而事後想想,她會那麼拚命,不也是因為有「愛」在支撐著嗎?
過了好一會兒,她深呼吸,鼓足了勇氣才開口,「如果……你的公司裡還有我可以發揮的地方,我很樂意再回去賣命。」
「雖然我很想點頭,可是……」他勾起唇角,淡然地微笑著,「我還是必須要拒絕你的心意。」
她不語,看來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
「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我很清楚自己不能再依賴你了,尤其是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之後。」
「臭美。」她別過頭去,望向床尾,「你怎麼不認為我在旅行之後已經遇到了更好的對象?」
「你有嗎?」他直瞅著她瞧,那銳利的目光彷彿能夠拆穿任何謊言。
「……沒有。」她歎了口氣,太過瞭解彼此似乎也是個缺點,因為根本不能睜眼說瞎話。
「你看吧?」簡維政笑了笑,「所以我們還是這樣子就好。」
之後,他們又聊了一些業界的八卦,他才知道原來圈內已經傳出他生病請了長假的消息,她聽聞風聲,打了通電話到公司裡去詢問同事,才會輾轉得知他患了胃癌一事。
等紀恩離去了,余曼青才終於回到病房,還裝作一副什麼事都不知道的模樣。
簡維政暗暗苦笑,真不曉得她到底算是聰明還是傻瓜?
「你到底是去買了什麼?買了這麼久。」
「喔,我想說小劉他們可能會待一段時間,所以就回家了一趟。」她還很有誠意地換了套衣服再過來。
「聽說你狠狠刮了她一頓?」他冷不防脫口而出。
她頓了下。「欸?什麼?」
那心虛的表情讓他笑了出聲。
「沒有,沒事。」然後他朝她招了招手,「過來我這裡。」
「幹麼?」
「讓我抱一下。」
「什麼呀?」
「抱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幼稚鬼。」
她嘀咕著,卻還是湊了過去,讓他抱個滿懷,笑得甜蜜。
第10章(1)
一眨眼,兩個月過去了。
雖然還在化療期間,不過簡維政卻已經可以正常上班,只不過仍必須定期回醫院報到、施打藥劑。
化療讓他掉了四公斤,而且落發量開始增加。
於是,某天下班之後,他決定去剃個大光頭再回家。
結果不出所料,果然一進家門就被妻子取笑。
「這就是你說要晚點回來的原因?」余曼青笑咧了嘴,湊上前去拚命摸他的光頭,刺刺癢癢的觸感讓她愛不釋手。「啊啊,好舒服。」
她止不住笑意,卻暗暗覺得光頭的他也很迷人。
「舒服嗎?」他笑了笑,「那你要趁現在快點摸個夠,不然再過一陣子連渣都會掉光光,你就沒得摸了。」
「哼,總是會再長出來的。」她收回手,轉身就要走回廚房,「晚餐還剩兩道菜沒弄好,大概要再等十分鐘。」
「沒關係,不急。」他脫下西裝外套,披掛在沙發上。
因為特殊的飲食需求,他已經兩個月沒在外面吃過飯,況且以曼青現在的手藝,他也不想再次回到外食族的行列裡。
他跟著步入廚房,本想幫忙擺點餐具,卻發現裡頭反常的有些雜亂。
用過的鍋碗瓢盆擺滿了流理台跟餐桌,與平常那整齊有序、乾淨清潔的景象顯然有些出入。
他愣了愣,顯得有些困惑。「這裡是發生過什麼事嗎?」像是被轟炸過一樣。
「喔,那個啊?」余曼青回頭瞟了他一眼,笑答:「下午看到電視上有月餅的廣告,靈機一動就想做點不一樣的月餅,所以我整個下午都在試一些比較特殊的內餡。」
「不一樣的月餅?」
「嗯哼,」她低頭專注在平底鍋裡的魚片,邊解釋道:「我想做點比較淡口味的月餅,這樣對你的胃來說負擔會比較小。」
原來又是為了他而張羅這些有的沒的。
「不必那麼麻煩吧?沒吃月餅也不會怎麼樣。」他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實是不捨得她忙得昏天暗地,「光是準備我的三餐就夠你煩惱了,更何況你還得照顧喬喬、忙家事——」
「其實也沒有麻煩到哪去,」她回頭,對他露出了微笑,「而且做出來大家都可以吃、還可以送一些給公司的人,這樣不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