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多年前的約定……
她要他蹲下,要他開槍,她要製造機會給他開槍,她居然製造機會給他開槍?!踏馬的她真的是個很稱職的隊友,可是他快被她氣死了!
「『2』蹲下,『3』開槍……你看,我很有用,我是你的隊友,不是包袱……」舒妍癱跌在地,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十分吃力,卻衝著他笑。
肉毒桿菌也是肌肉鬆弛劑的一種,她的手腳開始發麻,身體動彈不得,可這七年來,她卻從沒一刻,如同此時般滿足。
她不拖累他,她很聰明,她能夠幫他的忙,他其實可以不用甩開她,他們其實原本可以一直在一起……
她總算讓他知道,她其實可以為了他,變得很強悍很強悍……
她眼睛好酸,越來越想閉起來……
舒妍笑了,笑得很美、很秀麗、很朦朧,很令他心跳失速,就像她從前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的每個笑容一樣,可邵一帆卻想哭,這輩子從沒如此想哭過。
他眼睜睜看著舒妍閉上眼,而且不知道她能不能再度醒來。
「我帶你去醫院,你撐著,你別死,你若有個什麼萬一,我不只殺你姐,還要殺你爸,我殺你全家,你聽到了沒有?不准把眼睛閉起來,更不準死掉!」邵一帆一刻也不敢耽擱地抱起她,大跨步將舒薔和邵培元拋在腦後,全然無視有部轎車在他眼前停下。
邵一帆從疾停在前方的轎車旁繞道,才不想管車內的人是哪個藥頭哪個毒蟲哪個麻煩!
少了舒妍,他才不想管這世界變成怎樣!他才不管別人死活!
管他誰要來!管誰要買賣毒品!統統去他的!
「邵一帆?」車內的人卻猛然推開車門,認識他般地喚。
這聲音十分耳熟,像極曾經跟他出生入死過的兄弟,邵一帆停步,定睛望向眼前來人。
「尉真?」他怎麼會在這裡?邵一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尉真是從前和他一起為同議員工作的圍事,後來受人提攜到賭城發展,這幾年又回台灣賣起茶葉,背後有個響噹噹的李先生撐腰,是個在黑白兩道都十分吃得開的人物。
「帶我去醫院,快!」尉真的轎車絕對比那輛破爛老貨車快,邵一帆像看到救星,著急地喊。
「學妹?」尉真瞥了一眼昔日兄弟的懷中人,立刻打開車門,讓邵一帆和已經失去意識的舒妍坐到後座,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坐進駕駛座,轉動方向盤,催踩油門。
救人要緊,一切的一切,都容後再說吧。
轎車風馳電掣,往前狂奔——
第8章(1)
「學妹,要不要來玩實境逃脫?八人一組,正好欠你一個。」
恍恍惚惚之間,舒妍好像聽見尉真學長的聲音。
尉學長是她大學時的學長,也是引領她進入實境逃脫遊戲領域的啟蒙者,她受困時,不只將求援訊息發給舒薔,也發給尉真;她在外牆上留下給學長的暗號……學長來了嗎?
飄蕩的意識悠悠忽忽,一路搖搖晃晃,虛無飄渺地領著舒妍回到從前——
「呃?實境逃脫?那是什麼?學長,我……」她來不及拒絕,便被不由分說地拉進漆黑的社團地下室裡。
她被迫戴上眼罩,手腕甚至被銬在學長們做出來的密室裡,耳邊只聽見她的隊友們很忙。
「快!找到鑰匙了沒?先想辦法把舒研的手鑄弄下來啦!」
「這紙上好像有字,烤烤看好了,誰有打火機?」
「剩下十五分鐘,快一點,這道謎題我解不開……慢著!等等!那是出口嗎?」說話的隊友誰是誰,舒妍根本聽不出來。
一陣翻天覆地的兵荒馬亂,必須耗竭腦力以尋求出路,恰恰好的忙碌,正好足夠讓舒妍灰敗枯竭的心重新活過來。
她的第一場實境逃生遊戲以失敗收場,卻誤打誤撞令她感到分外滿足,像終於找到一個可以安置自己的新天地。
接著,她努力吸收琳琅滿目的知識,灌輸自己各式各樣不同的觀念,拚命當隊友們的好隊友,不停解謎逃生,就像她潛意識裡希望她能為邵一帆做的那樣;她甚至還學起簡單的防身術,養成固定的運動習慣。
她著迷於,場又一場擬真的危險遊戲裡,時常想著,她究竟是困在一個沒有邵一帆的遊戲裡?抑或是沒有他的人生裡?又或兩者皆是?
明明沒有他,卻又處處都是他……
她用思念將自己束縛,怨怪他的同時也祈求他的平安;祈求他在那個她走不進去的世界裡,能不被任何人傷害;祈求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他拋下,不再成為他帶不走的包袱。
「妍姐、妍姐,你為什麼不談戀愛?你要不要考慮我哥?我哥很高很帥,很會煮巧克力,還很會玩遊戲,一定跟你合得來的。以後工作室有什麼新企劃,還可以免費抓他來試玩喔。」
這是亮亮,總是想為她作媒的亮亮……舒妍看見自己無奈地朝亮亮扯唇微笑,那笑容原還帶些縱容與寵溺,卻在見到邵一帆時瞬間僵凝。
他的頭髮長了,隨意用條皮繩紮起;他的髮色依然深濃,眼色依舊深幽,雙唇依舊豐厚性感,唯一不同的是,他眼眉間的戾氣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屬於男人的滄桑與沈穩。
他用一種令她雙腿發軟的眼神打量她,唇邊甚至噙著笑意,桌上打翻的水杯提醒她,她的雙手在發顫。
他身上有巧克力的味道,那很像她和他之間的氣味,既甜美又苦澀,記住他和忘掉他一樣痛苦……
她不逃。不逃的理由是為了想證明她能以平常心面對他?還是因為她其實也很希望能夠與他相逢?
她刻意不去思考這件事,可隨著相處時光與日俱增,呼之欲出的答案越加令她不敢面對,只好將滿腔焦慮盡數發洩在他身上,不給他好臉色,不讓他親近;這樣的行為究竟是在折磨他還是凌遲自己?她其實越來越分不清……
好黑……舒妍的意識逐漸飄遠了,又緩緩蕩回來,她好像睡了很久……
「病人目前沒有大礙,不過必須持續注射血清,接下來有好段時間都要住院……放心,舒院長的千金,沒有人敢怠慢的。」
「有,處理得很乾淨,倉庫、彈殼,還有幾公斤的四號……啊?那一男一女喔?很好啊他們都沒事,槍傷都處理過了,只是女的精神狀況好像不大好,她家人
把她接走了……培元?亮亮去打了他一頓,拳拳都往他傷口槌,我看他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呢,哈哈哈哈哈。」
「小妍,我是媽媽,你聽得見我嗎?姐姐狀況很不好,媽媽想帶她去美國,找你爸爸一個精神科權威的老同學……嗯,留在台灣治療,你也知道,醫院都是你爸的朋友,難免會被人說間話,別讓你爸丟這個臉……好了,就這樣,我們明天的飛機,我請王姨來照顧你,王姨你記得吧?我們從前的管家……」
她身旁的人來來去去,好多聲音,她都聽見了,可是猶想睡,腦袋昏昏沉沈的,眼睛怎麼睜也睜不開,連掀動一根眼睫都必須耗盡全力。
是真是幻有些分不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邵一帆一直陪在她身旁。
她聽見他和王姨安排輪流看顧她的時間、聽見他如何收拾姐姐留下的殘局、聽見他向亮亮交代「咬一口」的待辦事項,聽見他在她床畔,又倦又累地歎了數也數不清的長氣。
「從來沒跟你提過我的事情,剛開始是我不想談,你也沒問,現在有時間了,你想聽嗎?」
他因長繭有些微礪感的大掌細心地為她撥開前額的劉海,輕柔地以濕毛巾為她擦拭手臉,接著戀寵至極地牽起她的手;那雙曾經推開她的手,此時箍著她的力道卻強悍到令她有些疼痛……
想聽嗎?想。那些我沒有參與到的你的過去,究竟是怎麼樣的呢?
因為他聽不見她內心微弱的自白,所以,她可以安心的回答,不需遮掩。舒妍感覺到床墊因邵一帆的重量微微下沉,他坐在她床沿,嗓音朦朧而悠遠——
「我九歲那年,父母親因為一場車禍過世,之後,我和妹妹被叔叔、嬸嬸收養,大致上,就像你父親之前說的那樣。」邵一帆以一個最稀鬆平常的起頭當開場白。
舒研父親沒說的,藏在那些白紙黑字後頭的事情有很多,他從前為著莫名自卑感不想令她知道,可是現在,他已經覺得無所謂了。
他想令舒研多瞭解他一點,或是,他想和舒妍多說一些話,好讓自己相信她很快就會醒來,又或者,他是想讓舒妍聽見他的聲音,好讓她知道他一直陪在她身旁……原因是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想說,於是,他便說了。
「收養我們沒多久,嬸嬸因為受不了叔叔的好賭與拳腳相向,與叔叔分居,我和培元跟著叔叔,妹妹則跟著嬸嬸。我捨不得妹妹,卻又想,妹妹跟著嬸嬸也好,總是比較安全……」每回叔叔喝了酒,他都很害怕,害怕發酒瘋的叔叔會毆打妹妹,或是對妹妹做出更不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