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怎麼了?因為受困在這裡的氣氛太高壓,摧折了原本堅強的心智,才會令那些重重疊疊、密密封藏的過往回憶與情感瞬間蜂湧而上,令她光是這樣望著他,都會感到心酸與惆悵嗎?
舒妍揮開紛亂的記憶,調整好心緒,靜靜看著邵一帆將對他們毫無用處的毒品與吸食注射器放回原處。
「舒妍,手機怎麼樣了?訊息有成功發送出去嗎?」確認完地板夾層內的東西,邵一帆轉頭問站在他身後的舒妍。
「我不知道。」舒妍搖頭。「手機總在緊要關頭沒電。」
「這樣啊?好,沒關係,無所謂了。」為了無法改變的事實糾結向來不是邵一帆的作風,他神態輕鬆地聳了聳肩。
「天快黑了。」舒妍望著地上越趨微弱的光線,真佩服他總能如此淡定。
方纔被手機嚇過一回,她已經開始感到不安。
「我知道,所以我們得把握時間。」邵一帆低頭檢查那把半自動手槍,裝上消音器,退出彈匣,裝填子彈,將第一發子彈先行上膛。
「你退後點,半自動手槍雖然射速比較快,不過保險跟保養都比較複雜,我目前不確定它的狀況怎樣,為了避免走火,你還是離我遠一點。」邵一帆語畢便將舒妍往後推遠了幾大步。
轟!舒妍還來不及抗議與反應,邵一帆便開槍了。
他毫不遲疑地舉槍射向倉庫門鎖,打歪了金屬製的門把;裝了消音器的槍響悶悶的,可威力仍舊懾人。
「很好,雖然入彈麻煩了點,但品質還算不錯,現在就看炸彈效果如何了。」邵一帆滿意地掂了掂那把槍,接著走到那幾枚土製炸彈前,矮身蹲下。
「喂!」舒妍突然一把拽住他衣袖。
「怎麼了?」邵一帆不解地望向她。
「你要怎麼看?」雖說現在是非常時刻,但這不是拍戲時的爆破道具,這是貨真價實的炸藥,他就這麼貿貿然上前查看好嗎?
舒妍左思右想,心裡總覺不安穩。
「拆開來看,面板沒鎖。」邵一帆挑眉,不太明白她為何會有如此提問。
「你一定得拆它嗎?」
「當然,我得確認一下它內部的填充物和火藥量,才能知道我們可不可以炸條路出去。」
「沒有別的辦法?!」
「不然呢?用炸藥是最快的,假若這幾個小盒子夠爭氣,我們在完全失去光線前絕對出得去。」
「既然你已經確認手槍沒問題,難道不能射穿那道門?」舒妍問得很認真。
「二小姐,你以為在演『魯邦三世』?我又不是次元大介。」動漫果真害人不淺。邵一帆笑了。
「你非得這麼討厭嗎?」舒妍是真心覺得他很氣人。
她是真的很擔心他,真的真的很擔心,他怎麼就是不懂呢?
她既希望他明白她的擔憂,又唯恐他太明白,會輕易猜知她對他的仍然喜愛。她對他舊情難忘,是嗎?是吧?他說得並沒有錯。
之前,在「咬一口」那種安逸的環境,她尚能說服自己對他沒有太過在意;可現在,在這個小小的、牢牢困住他與她的密閉空間裡,不知何時才能出得去的焦慮令她開始很難自己騙自己。
「我只是懷疑這些炸彈的安全性,它難道不會一個不慎就爆炸?你……我難道不會受傷嗎?」
她突然從「你」改口成「我」的停頓令邵一帆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其實是在擔憂他的安危。
「二小姐,相信我,我什麼出身?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沒做過?我以前拆過做過也扔過好些個。」他說話的口吻當中隱含太多寵溺與感動,或許,還隱約有些自暴自棄,可是他自己並沒有發現。
他費盡千辛萬苦想當個平凡人,也真如願在社會上找到可立足的一席之地,有了自己的事業,可根深柢固的自卑感卻從不曾饒過他。
他配不上舒妍,這是他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的晦暗。
「我從來沒有介意過你的出身。」他自眨的語氣令舒妍覺得很有必要說明一下。
「我知道。但是你的不介意讓我很介意。」也許,自始至終令他感到最抬不起頭的,就是她的完全不在意。
她對他一視同仁的眼光與義無反顧的愛總是令他不禁痛恨起他的過去。
「你的介意也讓我很介意。」事實上,若不是他的介意,她想,他們當初也不會分離。
「你在繞口令?」邵一帆又笑了。
「隨你怎麼說。」唯恐洩漏太多心事,舒妍別過臉,不想看他的眼。
她別彆扭扭、不情不願的模樣,令邵一帆感到她的擔憂也不無道理。
這裡只有她和他而已,不論誰受傷,對彼此來說都不是件好事。
「喂,舒妍,假若我真有個萬一,你拿著這個。」邵一帆猛然將她拉到身旁,不由分說地將手槍交到她手裡。
「彈匣要這樣打開,接著填彈……半自動手槍的麻煩就是第一發要預先上膛,這樣……貓准目標,扣扳機……不要相信任何來開門的人,先瞄準他就對了。」邵一帆很認真地想教會舒妍在他不在的狀況下自保。
這種交代遺言似的口吻,她許久以前也聽過……她才不要他為她安排後路。
「別鬧了,我準頭很差你也不是不知道。」舒妍並不領情,毫不猶豫地將手槍塞回去給他。
他從前就教過她射擊,不過那是電腦遊戲,和現實生活中的級別差很多。光是虛擬射擊她就已經無法應付,遑論真實。
「我不拿,你想保護我,就不準死掉。」她脫口而出的蠻橫口吻完全彰顯出對他的在意。
真的待在這裡太久了……
承認她擔心他居然並不困難,越來越多往事跳出來干擾她原想一輩子在他面前逞強的決定。
舒妍無可錯認的關懷令邵一帆心中一陣激盪,想觸碰她的慾望難以抵擋,不禁伸手揉她發心。
舒妍只是仰著顏看他,沒有說話。
他們從前是如此親近,如此深愛對方,她是如此喜歡他的撫觸,真的都過去了嗎?為什麼這七年來,從沒有一刻忘記。
她像放逐自己般,讓自己投身一場又一場實境遊戲,從中找到成就感的同時,也像在緊緊攀住他們過往的回憶。
她熱愛解謎,熱愛推理,熱愛靠近危險,彷彿這樣,就能靠近他的世界一點點,那個她永遠也無法走進的世界一點點。
她知道這麼做很蠢,可她卻無法阻止自己。
邵一帆直勾勾盯著舒妍,從她沒有瞬間拍開他手的反應可以輕易得知,她確實真的很擔心,也應該已經很累了。
他揚陣望了氣窗一眼,天色越來越暗了,不能再繼續拖延時間了。
他得帶她出去,他得保護她的安全,他一秒鐘就決定開始不正經。
「不如這樣吧,舒妍,在我去弄那些不明爆裂物之前,先跟我上床吧……不對,這裡沒有床,跟我做愛吧寶貝。」邵一帆改口,再度朝舒妍笑出那口很剌眼的白牙。
「你發什麼神經?!」好想出拳打他啊!方纔還在傷春悲秋的舒妍瞪他,一秒鐘就恢復朝氣。她絕對是個笨蛋,才會愛這個笨蛋愛得難以自拔。
「才不是發神經,你難道沒想過嗎?如果我們真出不去了,如果培元被黑吃黑做掉了,因此沒有回頭來放我們,我們該怎麼辦?!在徹底因為沒水沒食物死掉之前,你難道沒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嗎?」邵一帆邊說邊走向那些土製炸彈。
舒妍注意到他刻意放輕的腳步。
很好,他在轉移她的注意力,好繼續去做那些她不希望他去做,他卻不得不做的危險之事。
他以為他故意說些不正經的話,她就不會發現嗎?
他真以為她是笨蛋嗎?
「有,我有未完成的心願。」既然他已經開始動作,舒妍也沒閒著,隨手撿了地上隨便一根木條,逐一敲起每面牆壁。
若他要引爆這些不知威力如何的炸藥,至少她可以先找出一面結構比較脆弱的牆,增加他們的逃生機會,所有建築物都有弱點,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努力的事。他們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動起來。
「什麼心願?」邵一帆卸開其中一枚炸彈的面板。
「先殺了你。」舒妍敲打其中一面牆壁的邊角。
「你在開玩笑?」不妙,這裡頭全是鋼釘,爆炸時鋼釘會到處亂飛,幾乎等同子彈威力,他得將舒妍藏在一個不會被炸傷的地方。
邵一帆腦子裡想的與嘴裡問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不,我認真的。」真怪,明明都是水泥牆,厚度為何差這麼多?
舒妍換了另一面牆壁敲打,找尋較好的引爆點,其實回應得很不認真。
「為什麼?太無情了吧?我們好歹有過患難之誼。」邵一帆將面板蓋回去,卸起另外一枚。
「因為我不想在你面前解決大小解這種生理問題。」不行,這面牆也不理想,舒妍繼續努力。
「好吧,那你殺我是對的,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應該可以多捱幾天,我願意犧牲小我,讓你多活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