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當年她跟男人私奔,從此和家裡斷了聯繫,而你舅舅也就當作沒這個妹妹,不過他現在老了,而且已經癌症末期,只剩不到半年可以活,才想在死之前見你媽最後一面……」他刻意壓低嗓音。「他在美國很有錢,身價少說數十億,只要跟他相認,就可以得到一棟市價一億兩千萬台幣的房子,以後也不用再那麼辛苦工作了。」這種條件不管是誰聽了都會心動。
可惜范曉文聽了反而想笑。「彭先生,這種騙小孩子的話,沒有人會相信的,我勸你還是快點改行。」
大老遠從美國飛到台灣,卻被當作詐騙集團的人,彭振修真的很不爽。「騙你有什麼好處?」
范曉文回想那些遭到詐騙的社會新聞。「說不定你要我先繳多少錢給你……」
「你不必給我半毛錢,」彭振修怕又引來側目,努力壓低嗓音。「我可是你的貴人,別再把我跟詐騙集團扯在一起。」
「貴人?」想到前陣子抽到的那支靈簽,上頭確實有說自己會遇到貴人,還會帶來財富,保她家宅平安。
彭振修哼了兩聲。「沒錯!」
「一定是哪裡弄錯了。」搞不好是契母太忙,所以忙中有錯,給錯了簽,才會把詐騙集團的人說成是貴人,還說她有個很有錢的親戚,要把一棟上億的豪宅送給她,要是相信這麼好康的事會落在自己身上,那她就真的笨到沒藥醫,罰她存折裡少得可憐的積蓄被騙光光。
他嘴角抽搐。「你要是不信,就跟我去一趟美國。」
「跟你去美國?」范曉文往後仰,一臉戒備地瞪著他。「就算綁架我,也沒有人會付你們贖金,我也不會乖乖跟你走……」
說完,她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快步走到櫃檯。「剛剛點的東西,請幫我打包起來,我要帶走。」
「我還沒說完!」彭振修也跟著起身。
范曉文伸手指著他。「你……你不要再纏著我,否則我就報警。」
「我沒有騙你!」他咬牙。
店內所有的人都瞪著他。
「你的東西好了……」學徒將打包好的豆皮壽司和味噌湯遞給她。
她付了錢後就往外跑。
「喂!范曉文,等一等……」彭振修才要追出去,就被人擋住去路,對方不肯讓他離開。
壽司師傅朝一名學徒嚷道:「趕快打電話叫管區的來!」
很好!他跟那個女人沒完沒了!彭振修俊臉鐵青地忖道。
安家生鮮超市「……曉文,架子上的舒潔衛生紙快賣完了,等一下記得補貨。」店長走出休息室之前,就對剛吃飽飯,正在滑手機的范曉文說。
她連忙朝對方點頭。「好。」
見店長出去,范曉文又對著手機上的未接來電皺起眉心,她當然知道這個手機號碼是誰的,她接起第一通之後,認出對方的聲音馬上掛斷,沒想到這位彭先生依然不死心,還是不停地打。
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一個星期了,難道真的要報警?
「我又沒錢,詐騙集團的人為什麼會找上我?」她真的很苦惱,現在都不敢打開手機。「明知道我不會上當,應該去找別人才對……不對,要他去騙別人也不好……」
才說到這裡,手機又響起伍佰的「你是我的花朵」,害她現在聽到這首歌的旋律就神經緊張。
要不要直接關機?
可是對方還是一直打怎麼辦?
范曉文考慮了幾秒鐘,終於按下接聽鍵。
「喂?」
「你終於接了。」另一頭的男人說,還伴隨兩聲低哼。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要是再打來,我真的要報警了……」
「那天我已經被帶去派出所,裡面的警員認識我,都知道我專程來台灣找人,可以確定我不是詐騙集團的人。」彭振修沒好氣地回道。
「真的嗎?」其實范曉文也有去戶政事務所,想知道是不是有一個舅舅,不過戶政機關給的答案卻是礙於個資法,除非對方同意,否則旁系親屬不能查,最後無功而返。
彭振修脾氣差點又要爆發。「我要是騙你,就讓我在女人面前ED。」
「ED是什麼意思?」她的英文很爛,只好請教。
「Erectile Dysfunction,中文的意思就是陽萎、不舉。」他都發這麼重的毒誓了,要是她再不相信,他只有對不起老朋友了。
「喔。」她有些尷尬,不過這個男人會不會不舉,跟她有什麼關係?
「你媽的生父,也就是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叫范永旺?」
范曉文楞了一下。「呃,對。」她記得母親的身份證上面有寫。
「你舅舅請老家的傭人找了一下,總算從你外公的遺物中找到一些你媽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兄妹的合照,可以證明他的身份。」和這位范小姐見面之後,彭振修當天就打了通電話給范士堯,范士堯知道妹妹已經過世,哭到泣不成聲,很後悔沒有早幾年出面,如今天人永隔,重逢無望,也就更想見外甥女一面。「你要是不想見到我,我可以寄到家裡給你。」
范曉文才要張口說好,猛地意識過來,發現自己差點又上當了。「那……我們就約個時間見面好了。」
「沒問題。」
「大後天我休假,一樣早上十一點在龍山寺……」
「不行,這次地點由我來挑。」彭振修要拿回主導權。「就選成都路的蜂大咖啡,這個地方你比我熟,應該知道路。」
他愛喝咖啡,上網Google周邊的店家,似乎很多人推薦這家,正好也可以買些咖啡豆回去。
「好吧。」成都路在西門町那裡,她也不是不熟。
彭振修口氣不善。「聽你的口氣好像很勉強?」
「沒、沒有。」范曉文可不想又被他凶。
「那就先這樣。」說完他就掛斷了。
「我真的還有一個舅舅嗎?」若真的是詐騙集團的人,不可能會花那麼多時間在一個沒有錢的女人身上,聽他說得煞有介事,而且還有照片為證,不禁開始懷疑對方說的是真話。「可是媽為什麼從來沒有提過?」
不過這些疑問,已經找不到人回答她了。
到了范曉文休假這天,她冒著雨,騎著機車來到西門町,順利地找到蜂大咖啡,她脫下雨衣,折好收進置物箱。
「歡迎光臨!」
踏進店內,鼻間盈繞的是滿滿的咖啡香氣。
見她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人,有些年紀的店員上前問道:「小姐是不是約了一位長得很帥的先生在這裡見面?」
那位男客人剛剛一進門,店裡的女客人全都盯著他看,一個個都巴不得撲上去扒光對方的衣服,包括她們這些歐巴桑也一樣。「他人在二樓。」
「謝謝。」范曉文走上二樓,果然看到要找的人就坐在窗戶邊的座位。
今天的彭振修穿著黑色皮夾克,裡頭搭配灰色小V領毛衣,略長的頭髮抓得很有型,看來既狂野又迷人,難怪坐在周圍的女客人都光明正大地盯著他看,有的甚至拿出手機偷拍,不過當事人似乎早就習慣成為注目焦點。
她磨磨蹭蹭地上前。「彭、彭先生。」
見范曉文出現,彭振修挑了挑眉。「還以為你怕被騙,不敢來了。」
范曉文坐下,鼓起勇氣向對方表達抗議。「請你不要再天天打電話騷擾我了。」
「我騷擾你?」他冷聲回道。「要不是為了完成老朋友最後一個願望,我根本不想來台灣。」
范曉文見他說得義憤填膺,也很想相信,這時店員走到桌旁,她隨便點了一杯美式咖啡。「你說的照片呢?」
「拿去。」彭振修把桌上的牛皮紙袋推到她面前,又嗅到那股令人生厭的氣息。「你剛才有進去廟宇嗎?」
她一臉莫名。「沒有,我從家裡直接過來。」
趁著她從牛皮紙袋裡拿出幾張老照片端詳,彭振修也在研究她。
那她身上為什麼會有種神聖、古老到令人作嘔——啊!難怪他會出於本能地產生厭惡,因為那是只有神明身上才有的氣味。
不過這個叫做范曉文的女人應該只是普通人類吧?
范曉文看著照片,有一張是嬰兒照,只是五官輪廓讓她無法確定是不是母親,另外還有一張兩歲左右,被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抱在手上的生活照,以及五、六歲大時,一個像是大學生的年輕人牽著她的手,兩人笑得好開心的照片,最後還有中年男人和年輕人以及十歲小女孩的合照。
「這是我媽……」
看著十歲小女孩的長相,五官依稀有著記憶中母親的影子,她可以確定這些照片不是造假的,因為上面有著泛黃的痕跡。
彭振修說明照片的來處。「這些是你外祖父留下來的,連你舅舅手上也沒有,這樣總該相信了吧?」
「這個人是我外公?」范曉文專注地看著照片上的中年男人。
他指著照片。「對,旁邊那個年輕人就是你的舅舅范士堯,是個好人,經常參加一些慈善義賣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