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機場到了。
范曉文先到櫃檯報到,辦好手續,接著又千懇求萬拜託,請彭振修經常去醫院探望舅舅,隨時把狀況告訴她,她才能安心。
「不用你說,我也會這麼做。」彭振修將雙手插在皮夾克口袋內,酷酷地回道。
他到底是怎麼了?
記得不久之前還當這個女人是麻煩人物,只想快點擺脫她,可是現在卻眷戀和她相處的感覺,就像溫溫的流水,洗滌了內心的鬱悶和焦躁。
他挑了個女人最感興趣的話題,想要拖延分開的時間。
「還有一點時間,要不要去逛一逛,買幾樣東西帶回台灣?我幫你出錢,就當做是代替Charles送給你的禮物好了。」
「不要破費,我真的不缺什麼。」范曉文客氣地婉拒。
如果換作別的女人,早就忙著血拼去了,而眼前這一個卻對金錢和物質的慾望很低。
「那個……咳……這段時間要是對你說話的口氣不好,或是態度不佳,還請你不要在意。」他清了清嗓子,想到還欠對方一個道歉。
見他一臉彆扭、困窘,范曉文忍不住笑出聲來,沒想到這個男人也有這麼可愛的表情。
彭振修立刻殺氣騰騰地瞪向她。
「其實彭先生也是有口無心,說話比較大聲,並不是有意的,我不會放在心上。」她發自真心地說。
「你這種個性真的很吃虧。」彭振修就是氣她這一點,總是替對方找台階下,為對方說好話。「你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輕易原諒那些對你不好的人,要替自己爭一口氣。」
范曉文偏頭想了想。「可老記得那些對自己不好的人,或是他們做了些什麼事,只會讓自己變得更不幸。」
「你果然是個笨蛋,等吃到苦頭,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他沒好氣地說。
她一臉笑意。「彭先生果然是個好人。」就是脾氣壞了點。
「我才不是好人!」彭振修臉龐發熱地斥道。
見他害羞,范曉文決定點到為止。「這次真的很謝謝彭先生的幫忙,才能順利見到舅舅,接下來的事就拜託你了,那麼……再見。」
當她拉著行李箱轉身,彭振修差點就要伸手將她拉回來,但是理智阻止了他的動作,最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如果范曉文真的是命定中的那個女人,可以破解自己身上的魔咒,他應該想辦法留住她,只要使出渾身解數,發揮男性魅力,要得到她的愛和她的心是輕而易舉的事,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就算追到手,將來也會讓她傷心流淚,因為自己確實沒有把握可以做到忠於一個女人,成為對方心目中殷實可靠又顧家的好男人。
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要去招惹她。
可是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又是什麼?
兩個月後
范曉文今天跟同事換班,因為要留在家裡等人。
「應該快到了。」她看了下牆上的鐘,有些手足無措地喃道。
舅舅病情急轉直下,在跟癌細胞奮鬥之後,最後還是走了,雖然早就預料會有這一天,不過還是來得太快了,她能做的就是多為他唸經,盼他一路好走。
而回來之後,她以為跟那個叫彭振修的男人也不會再有任何聯繫,可惜她還是太天真了。
這段日子,每次接到他打來的電話,除了討論舅舅的病情之外,就是聊起彼此的生活。這個男人總是叨念著她,不要太過節儉,捨不得吃好的,還關心她的工作,有一次她不小心說溜了嘴,提到同事為了要跟男朋友約會,佯稱身體不舒服,臨時想要請假,她二話不說就答應去代班,馬上挨了彭振修一頓罵,要她不要這麼容易被人利用,這麼好說話。
儘管挨罵,她卻知道他是關心她。太久不曾被人如此對待,她很難無動於衷。
還記得他打第三通電話來時,她聽到電話那頭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睡意,這才想起時差的問題,便要他傳簡訊或是寄e-mail就好,但這個男人還是堅持要挑她方便的時間打來。
就這樣,她漸漸習慣聽到他的聲音,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只要一、兩天沒聽到,她就會緊張地檢查手機,看是不是沒電或是漏接,她也知道這樣下去好像不太妙,只能安慰自己不過是想跟他聊天罷了。
「沒事的。」她的心還是屬於自己的。她按著心臟喃道。
可是當這個男人說舅舅有東西委託他帶到台灣來給她,兩人不再只是透過電話,而是要面對面時,居然讓她緊張到失眠。
只是見個面,收下東西,他就會回美國去了。
「沒事的。」范曉文再次對自己說。
這時,門鈴聲把她的心思拉了回來,她深吸了口氣,上前將門打開。
「Hi!」
彭振修站在外頭,戴著太陽眼鏡,上半身穿著白襯衫,袖管往上折,扣子解開好幾顆,微微露出胸肌,下半身是條黑色休閒褲,帥氣有型,身邊拖著一個大行李箱,看來是直接從機場過來的。
「彭、彭先生。」她力持鎮定地稱呼對方。
彭振修撇了撇唇。「我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還叫彭先生?」
「呃……一時改不過來。」不管是英文還是中文名字都太親暱了,一旦叫出口,只怕就回不了頭。
「馬上給我改。」他的口氣強硬。
她沒有回答,只是讓到一旁。「先進來再說。」
「外面真是快熱死了……」彭振修也不客氣地脫下皮鞋,拉著黑色行李箱進門。「有沒有飲料?我要冰的。」
范曉文關上門。「現打果汁可以嗎?」
「冰塊放多一點。」他要求。
范曉文轉身走進廚房。
客廳裡,只有彭振修和……原屋主「李小姐」。
「你怎麼還沒走?」他兩手環胸問道。
「李小姐」蜷縮成一團,躲在牆角拚命發抖。
「該去什麼地方就快去,要是讓我親自動手,可是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彭振修威嚇。
我不甘心……我不要走……
彭振修咧了咧嘴,口氣森然。「真的不走?」
「你在跟誰說話?」范曉文端著兩杯果汁出來。
他橫了牆角一眼。「我說它怎麼還在這兒?」
「你是說李小姐嗎?」她當然記得這個男人看得到阿飄。「它不在這兒要在哪裡?你不要對它那麼凶,人家總是女生。」
彭振修接過馬克杯,一口氣喝下清涼爽口的果汁,火氣總算小了些。「它已經死了,難道要一直賴在這裡不走?不是應該去什麼地府等著投胎?還是它信的是上帝?那就快去天堂報到。」
「要放下心中的執念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尤其都要結婚了才發現被所愛的男人背叛,受到這麼嚴重的打擊,它的心一定很痛,不是外人能想像得出來的,契母說只等時間到了,它自然就會離開。」
「你那位契母有沒有說時間什麼時候才會到?」他淡諷地問。
她想了一下。「祂沒有說。」
「哼!」
「每次提到我的契母,你就擺出這種態度,就算真的很討厭祂,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表現出來?」范曉文語帶請求。
彭振修喉頭一窒。「……我盡量。」
「謝謝。」她展開笑靨。
明明長得不美,現在卻是越看越順眼,彭振修覺得自己應該去看眼科。「好熱,快點把冷氣打開。」
「對不起,我沒有請房東裝冷氣。」因為有這位「李小姐」在,屋裡的溫度就夠涼了。「吹電風扇好不好?」她馬上從主臥室搬出一台。
彭振修坐在雙人椅上,翹著腿命令。「風速要開到最大。」
范曉文開了強風。「舅舅走得很安詳嗎?」
「通常癌末的人都走得很痛苦,打再多嗎啡也沒用,不過Charles卻是在昏睡中離開,沒有受到太多折磨。」彭振修道。
范曉文眼圈紅了紅。「那就好。」
「不過他的律師有東西給我,要我代為轉交給你……」他從行李箱中拿出紙盒。「拿去。」
范曉文接過來,掀開盒蓋,是一尊穿著新娘禮服的芭比娃娃,不過外觀看起來有點舊了。
「這是……」
「聽說這是你媽五歲那一年,Charles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也是你媽跟男人私奔之後,少數沒有被丟掉的東西。」
「看來舅舅真的很疼我媽。」她感慨地說。
「他們相差了十五歲,對Charles來說,你媽不只是妹妹,也像女兒。」他從老朋友的言談當中可以感受得到。「還有你媽的這張照片……他把手邊僅剩的這一張留給你做紀念,如果沒有給你,最後一定會被丟掉。」
「謝謝你還專程把它們帶來給我。」母親的照片比任何東西都來得珍貴。
「因為Charles知道你不會收下房子,更不用說金錢了,不過這不是我這次飛來台灣的主要目的。」彭振修進入正題。
「那麼是什麼?」其實這些東西都可以用寄的,不必要大老遠地跑這一趟,浪費來回機票錢,范曉文不希望麻煩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