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家人,爹娘在逃難的路上死了」女人白著臉說。
百合聲音溫和地問:「既然這樣,你是否願意嫁給他們之中的一個?」
女人臉紅地點點頭。
「那麼請你當著大家的面,在這兩個男人中做個選擇。」
女人紅著臉,匆匆看了小眼睛的男人一眼,低聲說:「我、我願意跟他……」
小眼睛男人立刻眉開眼笑,一把將她搜入懷裡,毫無顧忌地親了一口。
寬額頭、大鼻子的男人氣鼓鼓地瞪著他們,但脾氣沒有發作。
百合對大鼻子男人說:「你都聽到、看到了,這個女人做了自己的選擇,難道你還想違背她的意願搶走她?」
大鼻子男人悶悶地說:「會耕地的牛兒是寶,沒心肝的女人不要!」
「很好,以後誰都不得再來騷擾她。想要女人,找選擇你的那個!」
「是,百合酋長。」眾人漸漸離去,地上散落了大片的木棒竹棍。」
百合要小眼睛男人召集他的族人清理「戰場」,而那個漢女也跟隨在他身後,盡職地扮演起女主人的角色,喧鬧的場地恢復了平靜。
第1章(2)
這時,冼百合的目光終於轉向了一直站在場外觀看她治亂的陌生人。
她先看了看年長的馮融,再看看董浩和衙役,最後將目光鎖在身著官服的馮君石身上,緩緩向他們走來。
當她走近時,馮君石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
他一直以為能令野蠻好鬥的山民佩服的女酋長,就算不是高大的悍婦,也該是蠻橫嬌女,畢竟她出自嶺南勢力最大的冼氏家族,又有異人傳授武功,會驕橫跋扈也在所難免。可眼前這個女人,雖然身材不算嬌小,但纖骨凝脂,儀態端莊娟秀的面龐線條清晰,平靜的目光明亮而凌厲。
他知道無論自身的教養還是風俗習慣,他都不應該如此放肆地盯著她看,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睛,無法不被她獨特的氣質和魅力所吸引。
她走過來站在他面前,安靜輕靈得像一朵隨時可能飄走的雲,又像游弋在溪水中的天鵝,悠然舒展,亭亭玉立。
她有著嶺南人深刻的五官,但那漂亮的淺色肌膚、鮮紅的薄唇和潔白的牙齒卻不像當地人。與百越人斷髮紋身的習俗不同,她露出來的肌膚光潔無瑕,那閃亮豐厚的長髮,用一條絲帶綁成辮子用在身後,耀眼地吸引著他的目光。她額頭佩戴著一個用紅色鍛帶和翡翠裝飾的頭飾,那是她身上唯一的裝飾,而顯然,那個頭飾最大的作用是約束她鬢角飛舞的碎發。
也許是對他灼灼目光的無聲抗議,她看著他,下巴很凜然地揚起,臉上沒有笑意,眼神依然平靜而穩定。而當她開口時,馮君石知道自己惹惱了她。
「閣下就是本郡新任太守馮大人吧?」她薄唇微動,似乎在輕輕吹氣,但發出的聲音十分清晰響亮。「百合外出數月方歸,尚未拜見大人,今日我族人無禮於大人,百合深感抱歉。請大人先回府,百合改日再行求見。」
言畢,她倏地轉身躍起,將插在樑上的利刃取下,落地時對他們微微欠身行禮後,迅即離去。
她的動作一氣呵成,馮君石根本沒有時間插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後,他才連聲驚歎:「這個女人真是言如流水,行似疾風啊!」
馮融看看他,再看著女酋長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董浩笑道:「大人難道沒看出,那位酋長正在生氣嗎?」
馮君石當然看得出來,也知道初次見面就得罪她是非常不智,但他並不介意。
***
「君石,為父決定了,立刻向冼氏大都老提親!」
晚飯後,馮氏父子坐在位於良德鎮的太守府說話,此刻他們早已梳洗乾淨,換了乾淨衣服,馮老爺的傷口也重新處理過,此刻看上去精神不錯,耳他忽然冒出的這句話,著實讓馮君石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提親?向誰?」他驚訝地問。
他們不是正分析著當前的嶺南局勢,對高要與新寧兩郡太守「七年征越」導致雲霧山一帶反抗不斷,官府與當地土著的關係日趨緊繃的前景表示擔憂嗎?怎麼父親忽然扯到親事上去了?
馮融很關心地說:「當然是為你向那位女酋長求親。」
「爹,這個玩笑不好笑!」他以不滿的語氣表達了反對的意見。
可是馮融只是看著他笑而不語,那神色讓他渾身不自在,忙站起身想轉變一個話題。「爹是不是被石頭打傷了頭,我還是讓董浩去找個郎中來吧……」
「我很好,你坐下」馮融攔住他。
他只得坐回去,試探地問:「您不是開玩笑?」
「當然不是。」馮融認真地說:「你已二十七歲,早該成親,可是多年來因你在京城,爹在嶺南,一直沒為你說門親事。今天看到那位酋長,爹覺得她與你不僅外貌相配,個性也很合適……別插話,先聽爹說完。」
擋住想插嘴的兒子,他繼續說:「最重要的是,就像咱父子剛才分析過的,百越人剩勇好鬥,如今沉重的賦稅和孫冏、盧子雄的壓迫更是逼得他們對朝廷心存怨恨。我們受朝廷派遣,他鄉羈旅,缺少人脈,本就號令難行,如今更加舉步維艱。冉陸升不務正業、疏於職守,但因為與駱越族都老、部落君長有私交,因此朝廷要的稻米捐稅他一向都能完成,皇上才不僅沒採信前任太守的奏折,反而謫其官,貶其職,重用冉隆升。由此可知,如果我們要想在嶺南站住腳,就得爭取當地大都老的支持。聯姻,會是最有效也最持久的一條路徑。」
聽了這番話,馮君石確信父親的深謀遠慮,可這畢竟關係著他的終身大事,他不想太過馬虎,因此略顯侷促地說:「爹爹的想法雖很突然,但君石能理解。不過冼百合看起來年紀不小了,難道至今尚未婚配?」
「沒錯,她從未婚配。」
馮融其實早在數年前得知冼家有個少女酋長時,就萌生了馮冼結親的念頭,可惜那時兒子在京城,與嶺南相距太遠,因此不得不作罷。今天要是沒有遇到那位姑娘,他恐怕一時還想不到該將這個曾經有過的計劃付諸行動呢。
聽她從未婚配,馮君石奇怪地問:「怎麼可能呢?她有多大了?」
「讓為父想想。」馮融觸額沉吟。「七年前她的兩個哥哥在雲霧山戰死,大都老受此打擊一病不起,她十五歲時回來接任南越族酋長,以此推算,現在她應該有二十二了。」
「二十二?」馮君石咋舌。「百越女子十四、五歲多已出嫁,她為何沒想過趕緊把自己嫁掉?」
馮融輕笑。「你今天也看到了,那樣威嚴、美麗的女酋長有誰敢高攀?」
「我就敢。」馮君石好強地拍拍胸脯。「不過我們不是高攀,而是屈就」
馮融提醒他:「你可不能有這樣的心態,女酋長雖為蠻民,但因得異人教養多年,智慧才華都不輸中原俊秀,你要是看輕了她,說不定她會拒絕我們的求親。」
「會嗎?」馮君石對此似乎很不以為然。對他來說,雖然對方地位崇高,但身為北燕皇族之後、朝廷地方官的他,少年有才,青年入仕,如今要娶一個「蠻夷」為妻,多少有點屈就之感。
知子莫若父,馮融當然明白兒子的意思,也知道等年輕氣盛的兒子與才貌雙全的女酋長相識並熟悉後,他們會喜歡上對方,因此並不急於說服他,轉而考慮起自己急待處理的事。羅州雖不及高州大,但因地域相連,因此高州若出事,羅州必定難以求安。為防止雲霧山一帶的騷亂擴大,他得回去加強防範措施。其次,兒子的親事一定要盡快求媒提親、問名送庚……
真是有很多事要做呢。思及兒子和女酋長——
他再看了眼兒子,堅信兩個年輕人雖說初次見面不太愉快,但女酋長是兒子轄區內的土著首領,雷峒村與高涼太守府所在地良德相距不過十來里,今後好多事他們必須合作,他相信穩重雋秀的兒子一定能打動女酋長的心。況且兒子聰明又識大體,做事有魄力,絕對不會漠視馮冼聯姻所帶來的政治優勢。另外,從今天兒子注視女酋長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興趣,而那是個好兆頭,他相信這門親事絕對是天賜良緣。
「君石,急件」
就在馮融沉思時,董浩走來,將一個公函袋交給馮君石。
「什麼急件?誰送來的?」馮君石問道。
「冉大人派人送來的。」
「冉隆升?」自他上任以來,他那個上司極少與他聯絡,更無書信往來,因此 馮君石有點驚訝地接過信,看到封口處鮮明的虎頭封泥時,皺眉道:「什麼了不起的信,值得如此虛張聲勢?」
董浩說:「你該去看看那個鼻子朝天的信使,如果不是我捏碎了阿宏為他上的茶碗,他還堅持要親自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