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趁著今夜這一點空檔,他們二房一家子人才能有些許私密談話時間。明日的會議則是整個家族的主事者全都在場,正式討論朝廷現況,以及因應對策。到時由家族長明慎容主持一切,也就沒有明慎言父子說話的機會了。所以有些事情,他們一小家子必須先有個共識,也必須讓明恩華瞭解家裡的人是如何的想法,省得明日她在一無所知之下,只能被動接受家族的決議,而沒有思索的時間。
明慎言父子向明恩華說明朝廷目前的情況,以及皇上對明家的動作。
「皇上打算將大哥調到北邊防守野人族,將海防交由順安郡王去接手?」明恩華凝眉問著。
「是有這個打算,雖然還沒有明說,但妳大伯父說皇上在朝議上所表示的,應是這個意思。」明慎言歎了口氣道。
明恩華的二哥明靖儒語氣悲憤道:
「這分明是取回兵權的借口!不然怎麼會突然就把人調到北邊?明知道大哥從軍以來一直專精於海防,對海軍的訓練、海域的瞭解、與海外各部族的情況瞭如指掌。突然把他抽離專精的領域,丟到完全不熟悉的大草原,與那些騎馬打仗的野人周旋,別說建功了,在地理與敵人都完全無知的情況下,很容易出事的!個人安危先不論,這國家安全總不能兒戲看待吧!」
明靖方畢竟是長年在海上與海盜鬥智鬥狠,經歷過無數場生死戰鬥的人,比父親、弟弟沉穩許多。一心忠於國家,卻被皇帝猜忌,對他手中的兵權不放心,想要收回,這些事讓他有些煩心,但還不是最憂心的事。他道:
「妹妹,也許皇上認為海盜被剿滅之後,東方的海防從此無憂。確實,如今海防已無需駐派大量兵力沒有錯,而我國也與海中國結盟,看似短時間之內,東邊的安全無憂,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而已。海中國這個國家,在百年前,本就是縱橫海上的海盜,而且還是海盜裡的霸主,後來在一座海島上佔地為王,自行建國。他們與中原脫離已久,海島上耕土稀少、物資匱乏,生活不易,所以一直想找機會回到中土。只不過因為力量式微,四十幾年來一直被新興的海盜勢力壓制、攻打、圍困,幾乎滅國,如今大敵已滅,海中國的野心定會復燃。」
明恩華靜靜聽著,一邊思索著,沒有馬上發表看法。
明靖方堅定的望著她道:
「飛鳥盡、良弓藏,這是現實,為兄不會懷怨。但為兄擔心的是皇上對海中國太放心,以為締結了姻緣就高枕無憂……皇上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恩華,還有一件事,妳爺爺的時日應是無多了。他老人家癱瘓在床多年,十幾年來不斷以湯藥續命,不能言不能動的,也只是在拖時間,如今熬到八十二,力氣也盡了,近日來都昏睡不醒,我們也不想他老人家再受苦,所以應是這幾日之內的事。」明慎言說的這點,正是明日家族會議的主題。
老人家一旦仙逝,接著而來就是很現實的問題——到時身為左僕射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大伯明慎容、門下侍郎的三叔明慎成、在國子監太學部任博士的父親,三兄弟都必須向朝廷告假回故鄉丁憂守孝三年。
自己的父親擔任的只是教職,影響不大。但大伯與叔父一但離開官職,三年後會是什麼個光景,誰又料得准呢?尤其眼下看起來,皇上對於明家很是忌憚,能有這個大好機會取回權力,哪有放過的道理?而取回的權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放出去了。
如果父執輩都去丁憂了,再加上地位最高的定海郡王明靖方被派到北邊駐守,到時朝廷裡只剩一個當吏部尚書的明靖成支撐,若要再勉強湊一個的話,那就是在內務府當膳食採辦的明靖連了。光這兩人,能起得了什麼作用?恐怕連自保都成了問題。
明家的勢力一下子被削弱,幾乎是搖搖欲墜,在朝在野都失去影響力,怎能不讓明家人感到焦慮?!
所以他們都把希望放在如今正受寵的明恩華身上。雖然也對她在宮裡的處境感到憂心——畢竟皇上剛娶進五名絕色美人,正熱和著呢,明恩華的好日子怕也是沒能再好上多久了。
「明日妳大伯父可能會要求妳向皇上說這件事。」明慎言說道。
「大伯希望我向皇上怎麼說?」明恩華心中其實隱約知道。
「妳想,皇上有沒有奪情的可能?」很含蓄的表達家族長期望她做到的事。
奪情?在說笑吧!能有這個大好機會將權臣趕離朝廷,他沒連放三個月煙火慶祝就算很客氣了。
「就算皇上要奪情,也會是奪爹爹您的,再不然就是叔父,絕不會是大伯。」她相信家裡的人都料想得到會是這個情況,但不肯看開。
對明家這種聲名顯赫的權臣世家,紫光帝當然不好一下子歡送三人離開朝廷去丁憂,定會意思意思強迫將其中一人奪情留任,以表示朝廷對明家的重視,這是必須做給天下人看的一種姿態。但這個人絕不會是如今權勢大如天,在朝廷呼風喚雨的明慎容!
書房裡一陣沉默,好一會,明靖儒拍了下桌子,衝動的道:
「如果皇上真要這樣對付我們明家,那我們也不能站著挨打,乾脆連大哥也辭掉大將軍一職算了!不!不只把大將軍辭了,連『定海郡王』這個王爵,咱也不要了,看到時皇上怎麼跟天下人交待!我們明家為國家立下大功,卻是這種下場,看以後誰還敢挺身保家衛國——」
「靖儒!住嘴!」明慎言與明靖方同時開口喝道。
「爹!大哥!我不服,我不服啊!」明靖儒氣得渾身發抖。他是大哥的副將,一生都跟在大哥身邊領兵打海仗,出生入死一心為國,自然無法接受被君王這樣猜己心錯待。
「二哥,請你先別生氣,能否定下心,聽聽小妹的看法?」
「怎麼?妳想幫皇上說話嗎?」明靖儒不馴地問。
「靖儒,不可無禮!」明慎言斥著。
明靖儒動了動唇,終究還是忍耐下了,恨恨的抓了杯茶喝下。
明恩華整理了下思緒,緩緩道:
「皇上對明家權勢的忌憚,大家都心知肚明。畢竟我們明家在朝廷上的勢力太大了,門生故吏遍佈朝野,所有國家政策、人才起用,幾乎都是大伯說了算。兩年前先帝托孤,以大伯為顧命大臣之首席,監輔國政,整個國家權柄都掌握在大伯手上。雖是起了穩定國家的作用,但這又何嘗不是將皇上的權力架空?」
「妳大伯固然有些戀權,但並不玩權,算是一心為國效力的。日後待皇上成熟,有足夠能力撐起國家後,自然會主動將權力交回。」明慎言下免要為自己的兄長說幾句公道話。
「既然早晚都要交回,何不趁勢給皇上一個體面,與其爭爭搶搶讓皇上怨恨,不如爽快放手讓皇上感念。」
「但皇上畢竟還是太年輕了,才登基兩年啊。」
「如果大伯認為兩年的歷練還不足以讓皇上成熟,不肯放手,不讓皇上獨當一面;那麼就算再過二十年,大伯也不會覺得皇上成熟,對權柄也不會放手。」
她一針見血的話,讓明慎言無言可駁,覺得自己漸漸被說服,雖然還是非常的擔心——
「妳認為這時機恰當嗎?皇上才三十二歲,太稚嫩了,如何能成熟的應付國際間詭譎的情勢?要知道,身為國君,有時只是一個誤判、或意氣用事,就足以讓國家走向滅亡。」
明靖方接在父親之後說道:
「皇上或許是個雄才偉略的君王,但如父親所言,他太年輕了,做事欠周詳考慮。不然怎麼會為了忌憚我們明家,就任意將我調到北邊?就算對海中國放心好了,我對野人族一無所知,讓我在北方當統領十萬兵馬的大將軍,以外行領導內行,豈不是拿十萬性命當兒戲?!」
明恩華搖搖頭:
「我方才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覺得皇上並不是抱持兒戲的態度調動你到北方。即使再如何忌憚我明家,皇上都不至於動到大哥你。大哥你是我日曜皇朝首屈一指的神武大將軍,也是唯一威震海內外的大將軍,有你戍守在邊關,甚至無須直接交鋒,就足以讓敵人聞風喪膽。我猜測皇上如此調動,有兩個用意。」
明家父子三人全都專注的聽著,並以驚奇的目光看著這個最小的妹妹。由於明恩華是明夫人意外懷上的,她與大哥的年紀相差十六歲,全家人始終都把她當孩子看待,所以如今見她侃侃而談、氣定神閒,自然是驚異不已。
「哪兩個用意?」明靖儒急切的問。
「第一,海中國最是知曉大哥的本事,若大哥仍是駐守東防、仍是被重用,那麼海中國就算有野心,也暫時不敢有所動靜。海中國未來的表現,將是決定他是我國永遠的盟友,或是必須征服的對象。」其實從她所看過的密檔來猜,她比較傾向相信總有一天,紫光帝會將海中國徹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