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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席絹

  她眨了眨眼,將眼底脆弱的淚水逼退。但卻無法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那麼瘖啞:

  「我知道你想從我身上去獲得一些什麼,也想經由我去破壞一些什麼,因為你的帝王身份,讓你必須對所有事情防範戒備,所以你必須對我好,撩撥我的感情,讓我將你看重,最好恃寵而驕,這才方便你行事。」眼淚還是垂墜了下來,她無奈的拭去。

  「在你心中,首位是國家,再是王權,然後是人民,最後才是你自己。你不以享樂為重,自然也就不可能將後宮當一回事。你是故意娶我們這些你一點也不喜歡的女人進門的吧?因為你這一生從未打算將任何一個女人放到心底,因為那是對帝王生涯的危害,你不想讓人生因為女人而走向荒唐,也避免著生一堆兒子,讓他們重複搶帝位自相殘殺的戲碼……家裡的人要我以那個願望向你索求一個孩子。不過,我並不想。你現在已經對我如此忌憚,日後有了孩子,我還有活路嗎?我不怕死,我只怕再也看不到你。」

  說到這裡,她靜默了,覺得索然,覺得悲慘。

  情不自禁想起六年前大姊要求她好好思考的那幾個問題:

  ——如果有一天,皇家與明家的利益有衝突,身為明家的女兒、皇家的媳婦,妳要怎麼做?

  ——妳必須要知道該怎麼去愛一個皇太子,或帝王。

  「對於帝王,只是愛他是不夠的。」姊姊說。「如果不夠堅強,只會是他的負擔;如果太過強悍,他就得除掉妳。愛一個帝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當年,她很努力的想著利益衝突時,明家該怎麼辦。後來她告訴姊姊,除卻明家造反叛國,她只能坐等誅九族而無能為力之外,認為明家最有可能與皇家利益有衝突的情況是——功高震主。不是君王容不得功臣,而是當功已過高,賞了又賞,直到賞無可賞之後,既然無法禪讓帝位,那就只好殺頭了。

  如果明家的娘娘在宮裡得勢,那麼明家在朝的聲勢就不能是最高的;而如果明家在朝屢建大功,那麼在宮裡的娘娘最好韜光養晦。若世事無法如此順意進行的話,那就可富不可貴,寧博清名不掌實權。就別讓那麼多明家子弟在朝廷裡出仕任要職了吧。像她就很欣賞父親不肯擔任朝官,領一個翰林學士的官銜,四十歲之後就在國子監下的太學裡當博士,對別人沒有威脅,又享有極高的清譽。這樣多好!

  當時她略顯天真的回答,讓姊姊笑而不語,也不知道是認同還是不認同。

  姊姊……愛一個帝王,果然不容易,而且好痛苦。

  他不會愛你,現在他對妳的好,不是平白的好,那是要還的,以後會有加倍的痛楚回擊。

  姊姊……我知道是這樣,但我不想認命。姊姊……我是不是很貪心?

  又過了一刻,她聽到臥房外隱約有人走動說話的聲音。應該是更衣御侍在外頭等急了,再度過來打探皇帝起床了沒有吧?

  她半撩起紗帳,看著微亮的天光從白色的窗紙透了進來。考慮著要不要喚醒他……

  「……啊,皇上,您醒了!」再度看向紫光帝,發現他惺忪的俊目正眨著,似是半夢半醒。

  「不,朕沒醒……」說完又閉上眼。

  這個男人居然賴床!明恩華大眼眨啊眨,不敢置信。

  那個聲稱沒醒的人,長臂一伸,將她柳腰勾住,壓往自己的胸口,廝纏一氣。

  她癢得直笑,雙掌貼平在他胸膛,下巴輕擱其上,正好可以直視紫光帝俊美又慵懶的面孔。一時頑心大起,吟哦起《雞鳴》——

  「雞既鳴矣,朝既盈矣。」

  紫光帝頓了下,半睜開眼,望著她的表情性感得要命,回道:

  「匪雞則鳴,蒼蠅之聲。」

  她努力忍住笑,接口:

  「東方明矣,朝既昌矣。」

  「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蟲飛薨薨,甘與子同夢。」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一陣亂吻。

  她喘不過氣,努力推拒的小手被他雙掌抓攫糾纏。

  「……會且歸矣,無庶予子僧。」

  玩玩鬧鬧的,終究還是被他糾纏了一回。

  於是,在這一日,從明夏宮前往上皇宮宣政殿的路上,再次上演皇帝疾奔趕早朝、一群御侍火速侍候更衣的戲碼。

  第七章

  「……我的羽毛稀稀少少,我的尾巴枯乾如草,我的窠兒搖搖晃晃,被風雨澆灌吹倒,嚇得我哇哇大叫啊哇哇叫……」

  四公主搖頭晃腦的提著一隻精巧的鳥籠走進書房,嘴巴裡哼著剛學會的歌謠,大聲的唱著。在唱歌的空檔,更不時抓著一旁的侍候丫頭問:「已經過很久了,要不要再餵牠吃飯?妳看,牠一定肚子餓了!」

  「還早呢,公主。半個時辰前妳才餵過的。牠不可能會餓。」

  「牠一定是餓了,不然為什麼要閉上眼?一定是餓到沒有睜開眼的力氣了。」

  「不是的,公主。這種鳥兒本來就是白日閉眼睡覺,不是餓了的關係。」女侍解釋著。

  這時三皇子終於寫完今天的字帖,放下筆,暫時休息。在侍讀忙著替他淨手洗筆時,他轉頭看到妹妹提著的鳥籠裡裝著一隻形狀狼狽、羽毛稀疏的貓頭鷹幼鳥,有些受不了的道:

  「不會吧?四皇妹,妳還真養了牠啊!這麼醜的東西,虧妳當寶似的帶進帶出,也不怕招人笑。還有,妳剛才唱著什麼怪歌?聽都沒聽過。」

  「那才不是怪歌!我在背詩經裡的詩,很有學問吧!」予瞳抗議。「還有,這隻貓頭鷹很可愛,是我的寵物,哪裡丑了!」

  三皇子楞了一下,努力想了想,還是一頭霧水。皇妹的審美觀與眾不同那就算了,個人品味而已,他不勉強。但她說她在背詩經……這又是從何說起?他不記得詩經裡有這麼直白的兒歌。

  「妹妹,妳說妳剛才在背詩經的詩?別是說笑吧?」

  「哪有!不信你去問姨娘,是姨娘教我的!她說這首就叫《鷗鴞》。前兒個我救了這只被雨打落地上的貓頭鷹之後,姨娘就跟我說詩經裡一篇有關牠的故事,還教我唱歌。我很快就背起來了哦!」挺挺肩膀,非常驕傲的說著。

  三皇子眨了眨眼,覺得腦袋有點迷糊。不是很確定的轉頭問一旁比他年長四歲的侍讀:

  「長霖,我以前在無逸齋聽過太傅解說過《鷗鴞》。這篇似乎是在罵貓頭鷹的吧?因為牠欺負了一隻可憐的母鳥,毀窠、奪雛的,所以它應該是個聽了會很難過的故事是吧?而且鷗鴞在裡頭是只壞鳥吧?不是藉牠引喻暴政對人民造成的迫害剝削嗎?莫非我記錯了?」

  「殿下,你沒記錯。」伴讀毫不遲疑的回道。

  「我想也是。」對伴讀的記憶力很有信心,三皇子疑惑的問妹妹:

  「既然是一首如此悲憤的詩,為何妳唱得這樣歡快?」

  予瞳公主不可一世道:

  「是很悲憤啊,我不是唱出牠可憐的樣子嗎?前兒個我從樹下救了這隻貓頭鷹,姨娘陪著我給牠上藥時,說牠形狀淒慘,很像詩句裡所形容的,所以就教我念了,而且怕我記不住,還編成口語歌謠教我唱呢。」

  三皇子讓侍讀從架子上取來《詩經》,很快翻到《鷗鴞》,看了一下,笑了出來,說道:

  「我猜妳背的一定不完整。」

  「哪有不完整?明明很完整!」予瞳公主很生氣,覺得哥哥老愛找她麻煩。

  「那妳背背看。」忍笑的聲音。

  「哼,三哥你聽好了!」清了清喉嚨,朗聲誦道:「予羽譙譙,予尾翛翛,予室翹翹,風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我背完了。」

  「噗哧!」這是三皇子的回應。

  而書房門口同時也傳來一聲輕笑,眾人這才驚見皇帝陛下大駕光臨,忙又是一番拜見。

  紫光帝隨意揮手,讓一票僕婦都退下,留下兩個孩子與兩個侍讀。

  「父皇,您怎麼有空過來?」予瞳公主被紫光帝抱坐在膝上,忍不住好奇地問。自從五月下旬以來,她的父皇便不再有時間來到這兒查看他們讀書。就連本來每天晚上在上殿召見四個孩子問功課的例行事宜,也改成一旬一次。

  「予瞳,妳姨娘教妳唱歌謠來背詩是嗎?」

  「嗯,還有說故事。那些詩裡都有故事,姨娘跟我說了故事之後,我就會記住整首詩,不會忘掉。」予瞳用力點頭。

  紫光帝看向三皇子:「予暘,明夏宮母妃是否以另一種方法施教於你?」

  「是的。」三皇子點頭。

  「因材施教是嗎?所以你學習的方式與予瞳不同。」

  「這……是太傅們的建議,母妃同意了。」三皇子回答得有點遲疑。想到這兩個月以來,母親為了讓他得到最高品質的學習,幾乎天天從翰林院找來不同的大學士,挾其學問淵博的威名,與明夏宮辯論,要求明夏宮母妃照著自己母親希望的方式教育他。後來母妃無可奈何,也就不再讓他與予瞳一同學習了,他現在的學習進度,所讀的書冊,全是太傅們擬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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