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情況不對,於季友不戀棧,立刻趕到曾寧身邊。
「抓緊我。」他揪住她後腰,一矮身便要躍出賊陣。
「往哪逃!」賊匪手快,刀一橫更朝普寧身側劈去,擺明寧可錯殺,也不肯放過一人。
於季友只能拿背擋下這一刀。
「小心!」普寧大叫。
「抓緊!」捱砍也沒能阻擋他竄飛的動作,一個踮步踏上轎頂,再一躍,兩人便一同上了樹頭,目標是停在遠處的白駒。現在第一要務,是將普寧安然送離險地。
緊抱他腰桿的手摸到一陣濕熱,普寧瞪大眼訝然道:「你流血了?!」
「小傷。」縱使疼得臉色發白,他仍要強裝沒事。幾個蹬跳將普寧送到馬上,回頭又砍了幾名賊匪,這才翻身上馬。
她偷空看著自己沾滿紅血的雙手,身子不住發抖。
於季友察覺她的反應,問道:「冷麼?」
「你看你……」她小手兒往他面前一湊,淚如雨下。「好多血!」
「我是石頭人,捱一點傷不要緊。」他手一推要她抓住鎧甲,頭就低在她香香的發上低語:「抓緊,我要催馬快跑,免得賊匪想到拿箭射我們。」
「有人要帶公主逃跑!」匪陣中傳來喊聲。
風聲殺聲呼呼拂過普寧耳朵,她怕得不敢張眼,只能埋頭偎進他胸膛,隨著他每個揮劍退敵的動作,感覺他全身肌理的起伏。
普寧想起早先他飛奔前來救她的英雄舉動,心旌動搖。原來父王的眼光沒錯,現在為了保護她奮戰不懈的男人,確實是個可以依靠的鐵錚錚漢子。
一察覺耳邊再沒刀劍的敲擊聲,她悄悄張開注視他端整的下顎。鼻裡嗅的,是他身上的血氣汗味;耳裡聽的,是他擊鼓似的隆隆心跳。她突然想到,長這麼大,她還沒跟哪個人如此親近過。
雖然尚未脫離險地,可在他懷裡,她竟覺得沒有人傷害得了她……
第3章(1)
疾馳過一叢又一叢的密林,於季友回頭確認無來兵追襲,才輕勒馬韁,抱著普寧下地。
「跑這麼遠,應該沒問題了。」
普寧站穩,抬頭,便見他額貼在鞍上,閉眼連連喘氣。
「很疼麼?」
很疼。剛才專心逃跑沒什麼感覺,可一鬆懈下來,他便感覺他的背,像有人拿著火把在燒炙一般。
於季友全身微顫,他此時還能勉力撐著不倒,全是靠著心頭的責任感。
皇上把千金寶貝交予他,他怎麼可以讓其他人傷她一根汗毛。
得趕緊找個地方休息療傷,他心想,可抬眼一瞧普寧嬌嫩的模樣,實在懷疑她有沒有那個能耐,敢觸碰他血肉模糊的背。但就算她會怕,在無旁人可幫忙的情況下,還是只能硬逼她做。
「我來攙你吧?」她小手媛媛搭上他肩。
於季友轉頭,看見普寧眼裡滿是擔憂。
「我還有辦法自己走。」於季友不認為她有足夠的力氣撐住他。「但有一件事,我要你幫忙。」
她點點頭,滿頭珠花脆響。「你儘管說,我一定設法完成。」在這一刻,保住於季友性命,早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事。剛才女官們的死,她一點忙也幫不上,但至少她會想辦法保全他。
「先找個隱密的地方--」
他讓她牽馬走在前頭,自己則是不斷尋望四周。走了一陣,終於找到一處落石疊成的山洞。
「噯……」普寧本以為他會叫她把馬牽進山洞,想不到他只是把韁繩接過,重拍馬臀,催馬快跑。
「讓它走。」扯痛背傷的於季友跌坐泥地,大口大口喘氣。「順利的話,它會回到胡裡身邊,帶他過來找我們。」
「萬一是賊匪抓到它呢?」
「不可能。」他頭一搖。「我的馬只聽我跟胡裡的話。」
原來他都想好了。普寧轉身走進洞裡,問道:「我能幫你什麼?」
「還不用,我得先找些柴枝過來生火……」邊說,他手撐地就要站起,可背上的疼,卻讓他差點跌跤,好在她即時抱住他。
一碰他,普寧嚇了一跳。「你的背,好濕啊!」
「先不用管它……」他強忍住痛。
「不行不行,你一定得坐著休息。」她不由分說攙他坐下,瞧他疼得難受,她的心也像被人戳著似的,直想掉淚。在這之前,她從沒這麼想保護一個人遇。「現在好手好腳的人是我,有什麼事你就交代我吧。」
他抬眼看她。「你知道要到哪找柴枝回來生火?」
「不知道。」她不諱言自己什麼都不懂。「但我可以學,我現在就去找柴火,你坐在這休息,千萬別亂動。」
「別跑太遠。」他忍不住提醒。「小心迷路。」
她裙擺一拎,人便消失在洞外。
半晌,她喘吁吁抱回來一堆,臉頰都因使勁而臉紅了,可嘴上卻沒抱怨過一句。
他覺得感動,本以為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公主,但需要的時候,也能變得如此堅強。是不是,該重寫他之前的印象呢?!
「你幫我看看行不行,不行我再去。」她一臉認真地說。
他目光才從她臉移到柴堆上,看了看有一半派不上用場,搖了搖頭。
「你摸摸看。」他喘著氣拿圯一根曬得乾脆的枯枝。「得鬼這樣的柴枝,火才燒得起來。」
「那這些……」她指著適邊還黏著綠葉的斷木。
「沒有用。」他苦笑。
「我知道了。」不囉嗦,她汗一抹又走到外頭。
再回來,她看見他正用柴枝堆成一個尖椎。但瞧他一動就要閉眼抽氣的模樣,不難察覺他傷勢多重。
「幹嘛急著做,我都說過我很樂意幫忙。」她放下柴枝趕到他身邊。
於季友苦笑。他怎麼好意思讓她跑進跑出,自己卻一點事情也不做。依理,是他該想辦法照顧她才對。
「你額頭好濕啊。」貼近瞧他,她才發現他額上滿是汗水,抹乾淨手後一碰,她嚇了一跳。「好燙!」
「先不用管我。」他拉下她的手叮嚀道:「你得多找些柴枝回來,我嗅到雨的氣味,恐怕不久就會下雨。
於季友的預言奇準,普寧第二趟回來,外頭先是傳來一陣雷響,回頭,便見大雨追人似的灑下,整個山洞,一瞬間變得烏漆抹黑。
她沒意料黑暗會來得如此快速,只能足立原地。
「於季友,你在哪?我看不見了。」
「你蹲下來,我看得見你。」他強撐著身子來到她身邊,然後抓住她手,把一向隨身帶著的火熠塞進她手。
在暴雨掩蓋下,她幾乎聽不見他聲音。
「點火。」
「怎麼弄?」
「磨擦它。」他抓著她的手示範。
普寧試著摸仿,但不管她怎麼蹭怎麼磨,理當出現的火花硬是不現。
「給我,拿好。」他拿走折子,又遞了根枯枝給她。
黑暗中,只聽得見他用力吸氣的聲音,接著「嚓嚓」兩響,橘黃色火光,倏地出現,她手裡的枯枝,燒起來了。
「哇!」她瞧瞧火焰,又瞧瞧他。
「熟能生巧。」他啞聲解釋。他是武將之子,他爹早在他十五歲之前,要人教會他所有生存伎倆,所以生火檢柴這些事,全都難不倒他。「把火放進柴堆,小心,別弄熄了。」
普寧照著他吩咐做,直到火苗順利竄起,她才鬆了口氣。但火光一亮,一見於季友冷汗涔涔的面容,她整顆心都揪起來了。
「該來處理你的傷了吧?」她抽出手絹,擦著他額頭。
他呼出一大口氣,瞇眼睇著她擔憂的表情。他不是瞎子,從她眉宇,瞧得出她是真的關心她的。
「很嚇人。」他忍不住提醒,就是怕嚇著她。
她一瞪。「什麼時候還說這個……來,手臂打開,我幫你脫鎧甲。」
沁血變硬的衣物緩緩扯離他背,他雖咬牙強忍,仍舊發出了痛叫。
「天吶……」她大口喘著氣瞪視他背上猙獰的刀傷,想到他一路強忍的痛苦,斗大珠淚潸潸滾落。「很痛對吧?」
他深吸口氣。「我還忍得了--公主,幫我看看,還有沒有流血?」
傷口沾滿了血塊與髒污,加上火光搖曳,實在瞧不太清楚。她嘗試地碰碰周圍,感覺他肌肉一陣痛顫。
「嗯……」她瞪著指尖的紅血,聲音哽咽。
瞧見她的眼淚,他突然懂了胡裡先前的說法,這麼漂亮的一張臉,適合笑,怎忍心見她落淚。
他轉頭安慰她。「別哭,你先攙我趴下。」
「嗯。」普寧抹去眼淚。現在不是哭跟懊悔的時候,治療他的傷比較要緊。
「來,勾著我肩膀,小心點……」她小心翼翼攙著他趴下。「然後呢?」
「拿手絹去柴堆集多點灰來。」
「這樣能治傷?」不可置信地問。
「至少能止血,快一點,你把集來的灰燼正正灑下就對。」
她立刻哭了,她才不相信一些灰燼有什麼止血療效,可是眼下,她又想不出其他法子幫忙。
「我要灑了喔!」杵在他背後,她顫聲說道。
「來吧。」他咬緊牙關。
餘溫仍存的灰燼一落到他背上,那刺骨的疼,令他身子一陣顫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