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隆瞥了一眼,「你調教出來的人還真是不一樣啊,各個都聽話得像木頭人一樣。」
「大哥難道沒有認出來?剛才那幾人原都是你毓慶宮的人啊。我只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朱世弘笑道。
他默不作聲地轉身,一邊將毛筆在筆架上架好,小心翼翼地吹乾紙上的墨漬,一邊問:「你來這裡除了向我炫耀你當上太子這外,還有別的事嗎?」
「我只是來給大哥送點常用之物。這修德宮久示修整,樹蔭寒涼,又傳說有不少宮中怨鬼在此地出沒,陰氣太重,所以我特意命人送了些暖爐暖被過來,過去毓慶宮中常侍大哥身邊的太監宮女也給你一併調過來,包括你最喜歡的御廚孫尚清,我也給你調來了。日後無論想吃什麼、要些什麼,只要不逾矩,做弟弟的都會給大哥送到。」
朱世弘怡然自得說完話後,微微躬身,便要轉身離去。
見他一臉得意閒適,朱世隆壓制許久的怒火陡然升起,大喝一聲,「你給我站住!」
他尚未轉過身,就被大哥從身後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朱世隆啞聲逼問:「派刺客刺殺苧蘿孝感公主之事,是不是你陷害我的?」
他挑著眉毛反問:「難道大哥不曾安排人手去做這件事嗎?若是沒有做,為何人證物證已在兩國邊境上被追捕繳獲呢?」
雙目充血,怒喝道:「你明知我的人雖然去了,但並未真的動手!他們才剛入境就被人莫名其妙地抓住,送了整整十天!到底是誰刺殺苧蘿孝感公主?你不要和我裝糊塗!」
朱世弘望著他異常憤怒而扭曲的五官,輕笑出聲,「大哥這話問得真奇怪。苧蘿孝感公主被刺事件的真相明明掌握在你手中,和我有什麼關係?」
這兩句話就是當初朱世隆回應他的質問時,所說的搪塞之語,今日拿來丟回給朱世隆,還真是合適至極。
朱世隆聽了,眼睛彷彿就要噴火,「果然是你幹的!你早知道我有此一髮千鈞,就趁勢提前埋伏好人馬,先抓了我的人,卻另派你的人犯下這個案子,最後又將髒水潑到我頭上,讓我給你背黑鍋!」
他依舊微笑道:「大哥這話說得可真有趣,我為何要刺殺苧蘿送給我的妻子?她活著對我才有用,死了又有何利可圖?」
「借刀殺人!」朱世隆氣得咬牙切齒,「你這一招借刀殺人真是狠啊!」
朱世弘漠然地與他對視良久後,一字一字說:「可你沒有證據。」
「放我出去,我就不信找不到你的漏洞!」他獰笑道:「這一陣我是輸了,棋差一著,但我並非滿盤皆輸。」
「輸了就是輸了,不要輸不起。」轉身撥開一直抓緊著自己衣服的那隻手,直盯著他的眼,淡淡說:「你今生是不可能出去了,所以這椿公案的黑鍋,你就只能繼續背著了。不要不甘心,大哥。還記得我之前對你說的話嗎?你讓我求生不能,所以我也會讓你求死不得。」
笑著抬眼,環顧四周,又道:「這地方清幽靜謐,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又有三弟親手種下的石榴花給你做伴,說不定夜半三更之時,他還會來這陪你說說話,你也就不會寂寞了。」
朱世隆那一臉挫敗又憤怒的樣子,讓朱世弘看得很是享受,等走出修德宮時,他全身上下都舒暢得好像要御風飛天一般。
這些年的忍辱負重、忍氣吞聲,今朝終於一次宣洩出來了。
世文,你若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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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修德宮後,朱世弘先和父皇見了面。
朱禎裕問起大皇子的事時,依然是欷吁感慨不已。
他漫不經心地應對著,心中惦念的卻是幾天沒也消息的依人。
他有一件禮物要送她,相信她必定會喜歡。
那是他千辛萬苦命人在寒室中種出的鈴蘭花。本來這種花在這個季節是不會開放的,極是罕見難得。
因為即將成為太子,他也在這一天從瀚海殿搬到毓慶宮去住了。原本他並不想搬,因為在他看來,瀚海殿的一切好處遠比毓慶宮強一萬倍,但是父皇卻堅持他必須入主毓慶宮,說這裡畢竟是歷代施南太子的寢宮,無論是哪一代的太子都住在此處,從未改過,他自然也不能例外。
於是,他忙到深夜才能抽空去看依人,但她也因為忙了這麼久之後,好不容易心願得償,精神一懈怠下來,就又累又困地睡著了。
他心裡高興,「鬧」醒了她之後,又不讓她好好休息,繾綣纏綿了幾度,直到她累得精疲力竭、汗水淋漓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淨了身子,穿好衣服,然後離開。
明日就是太子的冊封大典了,他應該在今晚養精蓄銳,可偏偏他有千言萬語想對她傾吐,但最終只是化作一夜春風。不過她該懂的,懂他今晚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那些喜悅。普天之下,若只有一個人懂他的心,那就是她了。
這是上天賜給他的女人,所以即使困難重重,他從未動搖過與她廝守一生的決心。
明日之後,是否一切就會風平浪靜了呢?
此時此刻的朱世弘,怎麼也想不到人生還有四個字很冷酷,冷酷到可以斬斷一切的幸福,那就是——天意難測。
第12章(1)
從聖壇接受冊封詔書之後,朱世弘忙著會同六部尚書們合議國情。
因為肅清了太子黨之事,朝野上下皆人心惶惶。而新任官員們雖是朱世弘千挑萬選的人才,但畢竟對方勢力培植多年根深葉茂,仍有不少的麻煩等待處理,所以這個會讓在毓慶宮進行了很久,直到太監不斷地提醒晚宴即將開始才勉強結束。
晚宴是在蔚然湖畔舉行。
雖然朱世隆被貶不過數日,但是眾人早已忙著巴結親太子,人人都翹首等待朱世弘的到來。
他從小因為性子冷漠,又非皇帝最為寵愛的兒子,和所有人都關係疏遠,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主動和外人示好,而別人也不會主動與他親近。
但今夜他才剛露面,身旁就猛地圍上一堆人,忙不迭地向他大獻慇勤,表露忠誠。
他心中反感,只能皺著眉點點頭。身為新任太子,這是無法避免的狀況。
同時他悄悄在人群在尋找簡依人的身影,猜想她今日大概又躲在哪個角落偷偷取笑他現在的窘困情況了。
但是幾乎將滿場梭巡了遍,卻始終沒有看到她,這不禁讓他疑惑不解。他已經遲了半個時辰才來,難道她也遲了?
又等了好一陣,依然不見她的身影,他等得有些不耐煩,藉口喝太多酒感到頭疼,這裡離瀚海殿較近,就先去那裡休息。
他自瀚海殿的密道一路潛入吉慶宮,只見今日的吉慶宮冷冷清清,正殿側殿一概門窗緊閉,燈火俱滅,連人影都見不到一個。
他頓時覺得事情有些不妙,一路找到後院,尋到密道入口要回去,可用手一推卻沒打開,那入口竟然不知何時從裡面封住了。
他更是大驚。這些年來密道從未暴露過,是誰將它封了起來?而他知道,密道一旦暴露,就代表著有大麻煩!
這時,朱世弘一眼瞥見有個老宮女一手拿著掃帚,正慢悠悠地從殿門口走過,他幾步奔過去,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情緒,喝問道:「這宮裡的人呢?北平王妃去哪兒了?」
那老宮女嚇得手中的掃帚立刻跌落,一眼看到是新太子時,更是驚駭得連忙跪倒叩道,「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衝撞了殿下,奴婢該死!」
「行了,立刻回話!」他不耐煩地抓起那老宮女的胳膊,「我只問你,北平王妃去哪兒了?別再讓我問第三遍!」
「北、北平王妃?」老宮女哆哆嗦嗦地回應,「奴婢也、不知道。午膳之後王妃就出了宮……」
「她出宮會連宮裡的人都一併帶走?」朱世弘更加覺得事態嚴重。
吉慶宮裡的宮女太監加在一起,至少也有十幾人,依人不管是要逛街還是回娘家,都不可能將所有宮人帶走,更何況天色都暗了,怎也不見她回來?這絕對不是單純的出宮那樣簡單。
「宮裡的人……已經被遣散到待使監去了,沒有跟著王妃走……」
待使監是宮中安排人手的地方,只有用不上的太監和宮女才會被派到那裡。他們明明在吉慶宮做得好好的,怎會突然被遣散?
「今天宮內發生什麼事了?」他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捏緊,捏得那老宮女連聲呼痛。
「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王妃今日去面聖之後,回來就有人來收拾王妃的東西,然後就……」
面聖?
朱世弘心中一沉,丟開那名老宮女,狂風驟雨般地衝向辛慶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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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慶宮今夜如吉慶宮一般死寂。
當朱世弘趕到辛慶宮門前時,值守的太監一邊行禮一邊說:「殿下,陛下辛苦幾日,剛剛已睡下了,他有口諭,說是任何人求見都要等到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