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被她服侍,喜歡她瑣瑣碎碎地形容村裡每個人的舉止形態,喜歡聽她說起未來城市的景象,聽她講起最喜歡的小說,聽她提起學生時代的糗事,他喜歡她講的每句話……
呃……更正,他不喜歡聽她的初戀,不喜歡沒良心的蔡宇堂,想著她在酒吧裡買醉,想著距離那麼遠久的愛情還能勾出她心裡的脆弱,他的心情就無法平順。
他同意她講的「人心會變」,但不喜歡她帶著幽幽的歎息聲說「愛情變得比人心更快,它腐敗的速度比鮮肉還快」。
要不是裝啞巴,他想告訴她,「只要用心,鮮肉能製成令人垂涎的火腿,長時間保存,愛情也能。」
但他是啞巴,這話只能存在心裡,默默地反駁她。
曾經,他不認為自己和「姜媛」能夠出現任何可能;曾經,他想過等劉先生找到自己之後,就向她坦承一切,說明兩人的關係,然後轉身各自離去。
現在他改變想法了,在感動越來越多、喜歡越來越濃,不願意分離的心思越來越重之後,他決定爭取和她成為夫妻,決定和她手牽手的過完一輩子。
當「爭取」兩字出現,溫暖的感覺在他心底慢慢釀出一壇上好的酒液,他靜靜品嚐、慢慢地想像,想像未來的生命裡,有一個叫做韓希帆的女子與他共度天明與黃昏,共同走過生命中每一段光景。
這種醞釀與想像讓他倍感幸福,於是腦中計劃成形,於是擅於籌謀的他開始算計自己的手足親人。
微哂,璟然望向窗外……希望二哥不會讓他等太久。
應該不會吧,當鋪夥計收到玉珮,將會盡快傳訊給劉先生,依他的能耐,要把二哥給挖出來不過是短短數日的功夫。
沒錯,當鋪是他開的,他在大趙國內開了將近五百家當鋪。
經營當鋪自然是為了賺錢,但很少皇親貴胄會想到這一塊,當初他開當鋪的目的,也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賭一口氣。
當時他和太子爭議,太子認為要瞭解黎民百姓的民生應該開飯館,生意興隆,便代表百姓豐衣足食,人人都不吝嗇花錢,他卻認為當鋪才能瞭解民生,要不是窮極,誰會把家裡的東西給往外當。
當時年紀小,只為口頭之爭,他就真的開一間樂利當鋪,也是劉先生太有本事,十幾年經營下來,居然讓他從一間當鋪開到近五百家。
當鋪真能反映百姓民生?自然是,當地方上有許多人開始典當貴重物品時,就可以推論當地是不是有災情發生?是否官員隱匿災情?是否有戰事將起?是不是謠言興起,以至於動盪民心?
當鋪提供他不少線索,以此發展下去,他慢慢建立起自己的消息網絡,以便隨時隨地取到各方訊息。
今日他以買田為由,讓韓希帆去典當玉珮,除非城裡還有第二家當鋪,否則她只能進樂利當鋪典當。
收下玉珮後,夥計將會給她五千兩銀子,那五千兩銀子代表一個訊息——她走對了當鋪,並且劉先生很快就會找到他。
他憑什麼確定?憑那塊玉珮頂多值三百兩,若她典當的鋪子不是樂利當鋪,沒有人會給她那麼高的價錢。
而她……想起她叨叨絮絮的模樣,璟然不由得笑了。
拿到五千兩,她會樂成怎樣?會不會買一堆食材回來給他做菜?想起芋頭糕、鹹酥雞,他的口水就直冒。
旋過身,璟然打開床邊櫃子,取出裡面的包袱,再從包袱裡拿出《大遼史記》。
回想希帆的話,他不知道四十二章經是什麼,也不曉得為什麼非要湊足八部裡面才有藏寶圖,他不理解她的自言自語代表的是什麼意思,但她的話點出重要訊息——圖可能藏在封面裡。
這些年,大遼人看重仕子,會讀書識字的人,往往在社會中佔有較高的地位,但遼國的造紙、印刷技術遠遠不如大趙,製作一本書的本錢非常高,而他們長年在馬背上奔跑,為保護書冊,往往把書皮做得又粗又厚,而若要藏東西,藏書皮裡最自然,最不會被發現。
他早已習慣大遼書冊就是這副模樣,因此沒想過封面中會暗藏玄機,他用盡各種辦法都無法從裡面找到藏寶圖,他找來擅長遼語的人,橫著看、倒著看、跳著字看……企圖從文字中看出線索,甚至想過會不會是泡過藥水,必須用火烤或用某種藥水泡過,才能讓藏寶圖現形。
沒想到道理就這樣直接簡單,這就是韓希帆常掛在嘴裡的盲點吧。
璟然拆開縫線,打開厚厚的封面,裡面果然有東西。
他翻過書面,從裡面倒出上百塊碎羊皮?是誰把藏寶圖裁成碎片?是想掩人耳目,還是想把藏寶圖毀掉?眉頭蹙起,他想不通是誰會這樣做?
看一眼天色,將近午時了,韓希帆快回來了,他沒時間追根究柢,急忙把它們塞回書頁裡,再收進包袱,將一切歸回原位之後,他拉開棉被躺平。
門外尚未出現動靜,璟然側過身子,繼續欣賞這個乾淨得令人心情愉快的「家」,桌上的茉莉花日日更換,屋子裡隨時充斥著一股淡淡的甜香。
他終於明白,她每天在屋裡走來走去是在忙些什麼,一間原本佈滿灰塵的鬼屋,能夠被她洗洗抹抹整理成這樣,簡直是奇跡,難怪她總嚷嚷說自己有潔癖,她果然很愛乾淨。
看一眼地上的絨毛拖鞋,那是她親手做的,厚厚的鞋底,柔柔軟軟的毛皮包覆著腳板,像踩在棉花裡似的,每回穿上就不想脫下,他從沒有穿過這麼舒服的鞋子,他喜歡!
說到鞋子,他忍不住想起自己。
過去為他做鞋的人,總想盡辦法在鞋面上繡雲、繡花、繡出一幅富貴,那樣的鞋好看卻不一定舒適,外面的人見著滿心羨慕,卻不知道穿在身上的人其實沒那麼舒服,這便如同他的生活,表面光鮮,其實內裡卻是辛酸無人知。
人人羨慕他為非作歹、恣意妄為,出生在鎮北王府,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又有皇帝挺著,闖再大的禍也沒關係。
殊不知皇上雖然很寵溺他,但疑心病卻是極重,要用他卻又處處防他,既擔心他能耐不足、差事辦砸,又怕他太精明能幹,勢力坐大,於是給他一個不學無術的軌褲身份,讓他當個小丑弄臣,就算立了功勞,皇上也不會在朝臣面前大力表彰他,只一語帶過。
而他,時刻要忖度皇上的心思,事事拿捏分寸,深怕一個不小心,背後就是萬丈深淵。
表面上,他應付皇帝、應付長輩似乎游刃有餘,但其實處處算計、玩弄權謀日子過久了,也會厭膩。所以光鮮?艷羨?沒有穿上這雙鞋的人,怎知他的路走得辛苦。
因此他喜歡韓希帆,喜歡這樣的生活,更喜歡這份單純。
隱約地,璟然聽見馬蹄聲,在這村子裡,進一趟城捨得僱馬車回來的,也只有他家那個「不懂得算計的浪費媳婦」了……他的媳婦,想起這四個字,不知道是誰往他心頭澆了蜂蜜般,滿心滿嘴的甜,甜得他止不住臉上的笑靨。
拿起布條重新綁上眼睛,璟然耐心地等待她進門。
第八章 三張椅子浪漫事(1)
在一陣輕輕的碰撞聲之後,有人進出屋子裡,約莫是在將馬車裡的東西送進屋裡,他聽見自家的門口聚集了不少人,他們低聲討論,聲音裡帶著一些好奇、一些驚喜,當然還有老是擔心姜家沒錢花用的方嫂子,她的聲音揚起,璟然聽得清晰分明。
「姜家娘子,你又買東西回來,這是什麼椅子啊,連站都站不穩,坐在上頭不會跌跤嗎?用的是楠木吶,肯定很貴。」
璟然聽了抿唇輕輕笑著,這會兒又有人要在背後說:這姜家娘子什麼都好,就是不懂持家。
自然也有吃人一分還人一寸的善心人歎道:若哪天,姜家的日子真過不下去了,大夥兒就合力幫幫他們吧!
她很得人緣吶。
「這是搖椅,張爺爺,您坐坐看,很舒服的。」在希帆的鼓吹下,老爺爺坐上搖椅。
不久,璟然聽見木頭在地板上來回輕壓的聲音,再聽見老人家先是驚呼一聲,然後發出滿足的長歎。
好奇心起,他真想看看那是什麼椅子,可惜眼睛上的那塊布條遮住他的視線,他無法參與眾人的探奇之旅。他越來越覺得不耐煩了,真希望二哥立刻找到自己,真希望他用最快的方法「治好」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嘴巴,他迫切想參與和希帆有關的一切。
「張爺爺,怎麼樣,真的舒服嗎?」大武忍不住出聲打破沉默。
老人家一聲長歎之後,說道:「要是兒子也給咱買一把這種椅子,這輩子就無憾了。」
不過是一把椅子,有這麼神奇?無憾?多重的字眼啊,璟然心癢更重,手蠢蠢欲動,他得用盡全身力氣才能阻止自己扯掉眼睛上的布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