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弟弟的腳步聲遠去後,孫永在突然發怒踹翻木炭袋,掃落櫃子上的一些工具,他倚著牆癱坐在地上,垂著頭好一會兒,滴落幾滴不願讓人看見的淚水。
「阿顏……我辜負你的托付,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孫美人覺得家裡的氣氛和以前不同了,爸爸和她之間多了股說不上來的沉重,他待在房間焙茶的時間變多了,有時候一天下來和她講沒五句話,她覺得,爸爸似乎很不願意面對她,連吃她煮的飯時,也很少正眼看他。
她很不願多想其中的原因,但有一次,她聽到他和一名熟客聊天,客人笑說家裡有個離婚的女兒,得養女兒一輩子了。爸爸大發雷霆,吼了一句,「再丟臉都不關你的事!閉上你的嘴!」
客人嚇了一跳,連忙說他是無心的,只是開個玩笑,要爸爸別放在心上。
但她默默地將那句話擱在心底。丟臉……原來爸爸是這樣看待她的。
她本想回到茶行幫忙,但是過了兩年半多,經營方式已經改變,由於父親烘焙量減少,加上客戶有減無增,由叔叔和堂哥直接開車送貨,只有當地的熟客才會直接上門拿茶兼聊天,所以有沒有她顧店沒有差別。
她覺得即使在家,自己卻像是個多餘的人,而父親的想法讓她深深受傷,她早過了能撒嬌的年紀,對父女之間的隔閡無能為力,就算到公園散心,看見別的年輕媽媽帶著孩子玩得開心的模樣,只會讓她更意識到自己的殘缺,心裡更難受。
她唯一的心靈寄托,就是晚上和田正樓聊天,那能讓她暫時忘卻煩憂。但她從不提父親對待她的態度,還有自己看見別人的孩子時的哀愁,她已經給了他太多的苦澀,不希望讓他太擔心她,也希望兩人能重溫戀愛的感覺。
然而,一切沒她想得那麼容易。
她和田正欉出門約會,他臨時被叫回家,說是一個重要的朋友來,堅持要和他見面聊天,田大青重話要求兒子一定要給他面子,不然斷絕親子關係。
迫於無奈,他只好將她送回家,隨後沒多久,她就接到施彩芹的電話。
「離婚了就不要再跟我兒子來往!」劈頭就是一句氣勢凌人的話,接著啪的一聲掛斷,施彩芹對她的嫌棄嚴重到了連多講一句話都不肯的地步。
她呆握著手機,清楚瞭解一件事情——他父母反對他們繼續有所牽扯,為此不惜動用各種手段。
那一晚,她無法控制的哭濕了枕頭,縱然很想生氣,但更多的是無奈。
畢竟,提離婚的人是她,當初是為了他著想而體貼退讓,卻因為得到他的溫柔包容,而忘乎所以。
即使他事後有打電話來安撫,但她已經明白了,不要對他寄望太多,即使他口中的等待是真心的,但他又如何能不顧忌他父母的感受?
她無法控制的陷入憂愁,沒有事情能讓她快樂,直到偶然之間,她在社區佈告欄看到市區育幼院征志工的傳單,覺得自己像是迷霧中的旅人,眼前出現了指引的燈火,讓她不再茫然無依。
她沒辦法有孩子,那麼,照顧別的孩子多少能彌補她滿是遺憾的心吧?
在那裡她認識了江初夏,一天比一天更親近他,也更心疼他。
將全副心神放在孩子身上的她,重拾了精神和笑容,覺得人生有了意義和新目標,那就是帶給這個孩子快樂。
至於田正欉,他因為父親要求多增加簽約的茶園、訂定新的銷量目標,好有足夠的資金設立海外的分公司而陷入忙碌中,兩人間剩下偶爾的見面和電話。
她努力地改變心態,想將他視為朋友,才不會讓自己的心分外難受,也將自己抽屜裡裝了傳家女戒的絨盒,拿出來落寞的看了最後一眼後便塞到倉庫裡,不再期待什麼。
因為,她認清了,她是個不被上天祝福的人,媽媽說的魔法,在她身上是不靈驗的。
陪伴江初夏一年後,她鼓起勇氣,向院長提出想要收養這孩子的請求,但院長楊春花遺憾地搖頭對她說,「孫小姐,我知道你很喜歡小夏這孩子,但是很遺憾的,沒辦法讓你收養他。」
她錯愕,有些激動地問:「為什麼?哪條法令這樣規定的!」
楊春花為難地說:「你要知道,收養是不能指定的,得由專業人員媒合和審核……雖然法令沒有規定單身者不能收養,但還是要看各機構的規定,我們機構規定的條件是必須雙親,雖然我是院長,但這種事情我無能為力,這是理事會的決策……」
第5章(2)
孫美人難以接受,顫抖地伸手拉著楊春花請求,「難道就不能通融嗎?我真的愛他……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楊春花雖然不忍心,但也無法鬆口答應。
她慌了,連忙跪下來,「院長,求求你……」
楊春花連忙扶起她,無奈道:「你求我也沒用啊,孫小姐,規定是不能輕易打破的,這關係到孩子的幸福啊!」
「不是雙親就無法給他幸福?這什麼道理!讓愛他的人收養他不是一樁美事嗎,為什麼不能?!」她尖聲問。
楊春花沒轍,只得說出殘酷無情的現實,「不說理事會那邊不可能答應,即使我想辦法替你開相近的收養條件得以配對上小夏,社工的評估以及開會審查未過,或是法官裁定那邊被判不合適,你同樣也無法收養啊!你無法證明你能給他幸福,孫小姐,你沒有穩定的工作,也沒有合適的育兒環境,這是事實。」
她身軀晃了一下,表情像是絕望了一樣,脆弱得讓人不捨。
楊春花看她的狀況很糟糕,將她扶到一旁的沙發上,把衛生紙塞到她手裡,歎道:「孫小姐,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很無奈的,你就看開一點吧,不收養,你還是可以繼續愛這個孩子啊。」
她頹喪道:「但是……我答應那孩子要成為他真正的家人……」
「什麼?!」楊春花瞪大眼,和藹的表情隨即變了,「你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隨便承諾的嗎!」
「我……」
楊春花的反應讓她驚覺自己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這時,院長室門口傳來花瓶碎裂的清脆聲響。
楊春花臉色大變地衝到門口,而她也因為不安也跟上去一看。
他們看見門口的花瓶因為一個男孩不小心踢到而碎裂一地,花朵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而那名踢倒花瓶的男孩從地上狼狽爬起,身上被水沾濕,跌倒的傷口在流血,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看得出來有淚水淌過的痕跡。
「小夏……」孫美人擔心的想上前碰他,卻被他揮開。
一旁的楊春花看得出來,這孩子肯定是因為孫美人給的承諾而有所期待,所以偷偷跟來院長室偷聽,但卻聽見了不好的消息。
長痛不如短痛,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小夏,孫姊姊做錯事情,你就當她什麼都沒說過吧。」
孫美人掙扎了會兒,附和院長的話對他道歉,「小夏,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江初夏的表情閃過恨意,用力推了她一把,大吼,「如果你什麼都給不了我,為什麼要向我承諾這件事情?
你給了我希望才告訴我你做不到,我討厭你!」
「小夏……」看到他的表情,她後悔不已。
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向來溫柔的院長為何生氣,縱然是因為愛,但她在確認能做到前,不該開口做出輕率的承諾,給了小夏來到育幼院後最奢望的美夢——擁有新的家庭。
她親手摧毀了他的美夢,他已經因為原生家庭傷痕纍纍,她卻給了他二次傷害,他那帶著恨意的表情,說明了他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溫柔。
她究竟做了什麼啊……
「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江初夏用盡力氣對她喊了這句後,轉身跑開,那踉蹌倉皇的腳步,像頭受傷的小獸。
楊春花深歎一口氣後,轉身嚴肅地說:「你以後別來看他了。」
孫美人慌亂不已,沒想到院長會這麼說,「但是我……」
「你固然可憐,但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做了傷害孩子的事情,說明了你不適合繼續當志工。」楊春花淡漠道,「把志工證和背心交給我,以後別再來了,至於小夏,我們會對他做後續的輔導。」
她唇瓣顫了顫,終究無法為自己辯駁,交出了志工證和背心後,她失魂落魄的離開育幼院,走出大門時,她有些不捨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棟老舊的建築物。
再見了,小夏……還有,對不起。
她做了最糟糕的事情,令她更難過的是,她連想彌補都沒有資格……
她在家頹廢了幾天,什麼都不做,天天邊吃零食邊看影片,哭點很低,一點悲傷的地方就哭得淅瀝嘩啦,孫安國買來的便當她也都沒吃多少,他看在眼底很擔心,但苦口婆心勸她,都只會換來「我沒事」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