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法國。里昂
他通常在九點半出現。
燙得挺直的白襯衫,深藍色煙管長褲,腳上蹬著一雙駝色休閒鞋,這是他慣常的打扮。
偶爾,他會套上一件量身訂製的黑西裝,要不就是勾在強壯的肘臂間。也只有在開會的那幾天,他才會這般盛裝。
他習慣把車停在街角,然後穿越馬路,來到對街轉角的行動咖啡車,跟下半身癱瘓,必須靠輪椅代步的老闆買咖啡。
他是個富有正義感的好人,百分百的好人,這一點無庸置疑。
他不是法國人——至少在移居法國之前,他領的護照是美國籍。
但他也不是純正的美國人。
他身上流著四分之一的華人血統,他的祖母是當年因戰亂逃至美國的華人,那張深邃的臉龐,依稀可窺出源自東方的一抹神秘。
依西方人的眼光來看,他長相過於俊美,偏屬陰柔,不夠MAN,但在她看來,他與完美這個詞同義。
儘管他長相漂亮,但他可不柔弱。他一周接受五天嚴苛的體能訓練,平時養成晨跑與重訓的習慣,體適能好得足以媲美特種部隊。
九點四十五分左右,他會跟行動車老闆結束談話,拎著紙袋穿過馬路,回到對街,然後筆直往前走,來到街尾的「茉莉」咖啡店,外帶兩份火腿乳酪三明治。
由於工作需要耗費大量的精神與體力,他的食量一向很大,但他還是好瘦,即便合身襯衫與長褲,勾勒出一身緊實的肌肉,可他的體態依然顯得瘦削。
他好完美。
看著從對街「茉莉」咖啡店走出來的高大男性,邁動一雙結實修長的長腿,一手拎著早餐與咖啡,一手抽過胸前口袋的雷朋墨鏡戴上,她的心感受著前所未有的騷亂。
興奮,雀躍,不安……這些情緒,全是她不曾經歷過的。
「小姐,還需要咖啡嗎?」斯文俊俏的男服務生提著咖啡壺走近,目光熱切而直接地落在那張媚顏上。
這個外型嬌艷的女客人,已經連續三個月,每天早晨固定在八點半出現,點一份餐,在固定的位子一坐就是一個多鐘頭。
服務生總會借口過來幫忙續咖啡,為的是找機會攀談,但顯然她對誰都沒意思,即便有其他男客人主動上前搭訕,其中不乏時尚型男,或是高大俊男,她依然興致缺缺。
「不了,謝謝。」毫無意外地,坐在紅白藍相間遮陽傘棚下的嬌客,以一抹媚笑謝絕打擾。
目送失望的服務生離開,蕾妮﹙Renee﹚端起骨瓷杯耳,淺抿杯口,留下一記粉橘色唇印。
她抬起了閃著鑽石般光芒的美眸,熱切地望著斜對街。那副高大的男性身影,正拉開車門,滑坐入內。
望著那輛很有個性的骨董跑車駛離,她戀戀不捨的放下咖啡,拾起桌上的名牌手拿包,踩著設計性感的紅底高跟鞋離去。
最後一次。這是她最後一次,放他走。
下一回再見面,她不會讓他如此輕易離開。
她的承諾,比鑽石更堅硬,更禁得起考驗,不管是給別人,抑或是給自己的。
當蕾妮悠然踱過行人步道,彷彿骨牌效應般,一個接著一個,男性路人紛紛撇首回眸。
一七五的修長體態,兼具東西方優點的細緻五官,神秘貓眼,珍珠白肌膚,飽滿紅唇,她簡直是無數男人的美夢。
米白色骨董蕾絲洋裝,宛若第二層肌膚,緊緊勾勒出妖嬈曲線,裙擺下的纖細長腿,踩著她獨有的節奏,每一步伐皆散發著過人自信。
蕾妮太清楚如何凸顯與生俱來的優點,不管是臉蛋,抑或身材,只要精心妝點,她有信心,將近百分之九十的男性絕對會為她神魂顛倒。
她太清楚男人的弱點,更懂得如何跟男人打交道——特別是身份「危險」的男人。
但,那個男人不一樣。
他不像那些身上充滿腐臭味的男人,他不喜歡冶艷,討厭招搖,排斥性感。
就某方面而言,他思想傳統,作風古板,對付女人不怎麼在行,更不善處理男女關係,經常因為獨斷獨行的作風,搞砸了戀情。
她就喜歡這樣的他。
坐進租來的紅色保時捷,蕾妮伸手調整後照鏡,朝著鏡中嬌艷得令人屏息的美人一笑。
「也該是時候了。」她輕噘飽滿紅唇,對自己說道。
她保證,明天,將會成為一個紀念日——
她與他墜入情網的紀念日。
今天絕對不是他的幸運日!
凱爾瞪著胸前那一攤咖啡漬,以及躺在腳邊的外帶紙杯,冷峻有型的濃眉深深攢起。
「啊!對不起!」嬌嫩的嗓子在他身前響起,慌亂而無措,且是操著他熟悉的美國腔英語。
他並非器量狹小的人,但今天他實在倒霉透了!先是骨董愛車被拖吊,然後是他每日必吃,「茉莉」咖啡店的火腿乳酪三明治被搶購一空。
現在可好了,他剛買好咖啡,一轉身就被冒失鬼撞上,毀了他新買的襯衫。
凱爾咒罵了一聲,抽過櫃檯上的紙巾,擦拭著胸口那攤褐漬。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可以讓我來嗎?」女人懊惱又自責的聲嗓再次響起。
「不必了。」凱爾冷硬而不耐的回以美國腔英語。
「嘿,先生,你不是在生我的氣吧?」
「當然不是——」
凱爾霍然一個不經心的抬頭,迎上一張驚慌失措的女性嬌顏,當即一頓,停住手邊動作。
毫無疑問地,眼前的女人絕對撐得起美女這個詞,緞帶般深棕色長髮,一雙藏著星光的貓眼,光滑的牛奶色肌膚,未沾染化學塗料的玫瑰色嘴唇。
但,這些都不是吸引他目光的焦點。
而是她乾淨的氣質,及樸實平淡的打扮;一件米白色翻領鉤針外套,裡頭搭配寬肩小可愛,下身是深藍貼身牛仔褲,搭配方頭豹紋娃娃鞋。
簡單,素淨,隱約還帶著幾分學生氣息,讓人猜不透她的年紀。
凱爾微瞇起眼,眼前女人的外型,隱約勾動久遠記憶中的身影。
米蘭達。他的前女友,一個聰明又好學多聞的植物學家。
眼前這個女人,撇開容貌不談,她的穿著風格與氣質,極為酷似米蘭達。
他跟米蘭達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只可惜,就跟前面幾段關係一樣,到後來她們都選擇離開他。
因為沒有幾個女人忍受得了他對工作投入的狂熱,更接受不了,總會有一段時間,他無預警消失,徹底失聯,待到恢復聯繫時,他人很可能正躺在醫院接受治療,或者昏迷不醒。
就連他的親人都無法接受,更何況是希望時時刻刻他能陪伴身邊的女伴。
結束上一段關係後,他決定繼續維持單身狀態,不再浪費心神在安撫女人,或者給予承諾這種無聊事上。
「哈羅。」
女人嬌柔的聲嗓打斷了回憶,凱爾飛快眨了兩下深邃的茶色眼眸,意識返回現實世界。
「先生,你在生氣嗎?」女人可憐兮兮的瞅著他,那雙無辜的貓眼,讓人實在不忍心給予苛責。
「沒有。」凱爾吁出一口長氣,挑了挑眉頭。「只是我今天有一個很糟的早晨。」
「噢,很遺憾聽到你這麼說。」她蹙起細眉,一臉真摯地說道。
「算了,反正已經夠倒霉了,也不差再來個意外。」他自我調侃的聳了聳寬拔的雙肩。
啊,好迷人。蕾妮在心底滿足的歎息。
「可以給我彌補的機會嗎?」她露出可憐兮兮的請求。
「不必了。」他爽快的揮手一笑。
「拜託。」她睜著一雙星光熠熠的美眸,無辜哀求的模樣,令人難以狠下心。
理智上來說,凱爾應該柔性拒絕——畢竟,他上班時間快遲到,而他還得繞去拖弔場領回他的愛車。
再來,此刻他體內醞釀的騷動,正是深受異性吸引,刺激雄性費洛蒙分泌旺盛的症狀,相信他,一杯咖啡很可能會毀了接下來的半年。
是的,半年。他最長的交往紀錄,不多不少,正好是半年。
眼前女人完全符合他心動的條件,只要再深入相處,而她的個性又不討厭,他很可能會墜入情網,開口邀請她共進晚餐……或者消夜。
總之,他太清楚自己務實的個性,他是清楚目標,就會持續鎖定,直到對方被降服,或是給出回應才肯罷休的頑固分子。
他不喜歡浪費太多時間在無所謂的事情上,例如:等待,猜測,猶豫。
一旦確立目標,他便會不假思索的攻下它,不管是該死的恐怖分子,抑或是他感興趣的女人,全都一樣。
「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也許我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再搭配一份肉桂卷。」
女人朝著擰眉沉思的凱爾,綻放一朵玫瑰般的笑容,誠懇滿滿的表情,添了一絲嬌憨,使她看起來有些天真,有些孩子氣。
她一定經常把男人迷得七葷八素卻還不自知。凱爾在心底暗暗想道。
「事實上,我——不趕。」那短暫的語調轉折,透露了凱爾一瞬間的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