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十七年每年都來坐這班車,誰知它今年改時間了……」耿小梅低聲說著,將棒針從完成的圍巾中抽出來。
她的話引起了在座人的注意。
「每年麼?有什麼特殊意義?」
「……嗯,有的……」說到這裡,耿小梅呆了呆,手中的動作停了,半晌,她將圍巾塞入自己一直放在座位下的包內,站起身來,「我……去下廁所。」
左手抱著孩子,右手拎著一個大包,耿小梅對幾人點了點頭隨即向前方走去。過道比較狹窄,她走得有點吃力,手裡的包不時碰到旁邊的座位,可是懷裡的孩子卻被她護得好好的,直到她拉開廁所門進去。
大仔看著耿小梅的背影,咂了咂舌,「女人真是麻煩,去哪裡都拎著包。」他注意到耿小梅每次去廁所都帶著那個大包。
「一定是值錢的東西……」大仔自言自語的說著,猛地頭上挨了一記。
「你們男人不會懂啦,女人的包是一定要隨身攜帶的,裡面秘密很多哩。」郭小琳敲著大仔的頭,故作神秘的噓了噓。
「對哦,你的包也是隨身攜帶的,有什麼秘密啊?」大仔湊趣的追問。
「哼!告訴你就不是秘密啦!」郭小琳笑了笑,拎起自己身邊的包,也朝廁所的方向走去。
看著兩人的背影,大仔若有所思。
「大仔,你……沒有票就上來了是吧?」耿小梅走了,郭小琳走了,那個員警和少年又一直沒有回來,原本熱鬧的座位一下子就剩下了嚴守春和大仔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嚴守春忽然向大仔搭話。
當時查票的時候嚴守春就注意到,這節車廂上唯一沒有票的就是大仔,沒有買到票的大仔是趁亂上的車,打算上車之後再補票。自己那時候已經嚇傻了,似乎是給他補了一張票,不過他卻嫌麻煩沒有到指定座位去。
「啊?大叔,你不會突然又變成查票員了吧?拜託,我都補好票啦!」抓著頭髮,大仔求饒似的對著嚴守春拜了拜,絲毫沒有理解嚴守春心裡真實的顧慮。
他是這節車廂自己以外,唯一沒有十五車廂車票的人。
這意味著什麼?他也是和自己一樣,無意識踏進這個地方的倒楣鬼麼?
「大仔,我記得一開始的時候,你說過覺得這節車廂詭異吧?」不斷的摳著自己的手掌,嚴守春實在忍不住了,他想找一個人傾訴,他想證明恐懼不僅僅是他自己的想像,而是真正現實的存在!
大仔有點詫異的看了看他,「嗯,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個地方讓人渾身不舒服……」
四處張望了一下,大仔抓了抓頭,「你這話讓我渾身毛毛的啦,怎麼搞的,大家怎麼一去都不回來啦?就像憑空消失了似的……」
嚴守春臉上的肌肉又微微抖了抖。
「老實說……我覺得那個女人很古怪……」摸著下巴,嚴守春忽然道。
他的話引起了大仔的興趣,「你說郭小琳?她怎麼啦?」
「不,我說的不是郭小琳,而是耿小梅……你……有看到過她那孩子的長相麼?」
大仔愣了愣,然後一臉認真的思考起來……
「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我……我還真的沒有見過那孩子的長相。」
大仔的回答加深了嚴守春長久的隱憂,像是想到了什麼,嚴守春怔怔的看向遠方——
「……我也是剛剛想到的,我一次也沒有見過那孩子的臉。」
嚴守春說到這裡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說到最後他看向對面的少年,看到對方也打了一個寒顫。
自從發覺這個車廂是十五車廂的瞬間起,嚴守春一直都在害怕。雖然勉強配合周圍的人在說笑,但是他心裡一直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一個什麼地方;這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車廂,這種地方的乘客,真的是「人」麼?
心裡有了這個認識,嚴守春就比自己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警醒,他注意著周圍人的任何風吹草動。
那個冷硬的員警讓他害怕,那個面無表情的少年讓他害怕,那個主動和自己攀談的郭小琳讓他害怕!忽然想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些人裡最讓他覺得害怕的,卻是斜對面的耿小梅……和她的孩子。
「嗯,我一開始還以為那是她的孫子,她說那是她自己孩子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她不是五十多了麼?按照她的年齡說,有這樣一個嬰兒實在有點勉強。」像是附和嚴守春的話,大仔也忽然想起了關於耿小梅種種異於常人的地方。
「郭小琳不是好幾次想要抱抱她的孩子嗎?可是那個耿小梅一直不讓,是老來得子的溺愛麼?現在想想也說不過去……」大仔說著,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很明顯,嚴守春的話引起了這個年輕人的恐懼感。
兩人對看一眼,覺得更冷了。
大仔說的一點也沒錯,耿小梅這個女人看起來雖然溫和,可是對於她孩子的保護卻非常的偏執,生怕懷裡的孩子被窗外有些涼的夜風吹到,她把孩子包裹的嚴實。不讓別人摸更不讓別人抱,讓旁人覺得她對孩子委實有些過分寵愛。
那孩子似乎非常容易受到驚嚇,有大聲響就大哭起來,哭聲刺耳,聽久了讓人覺得麻木而機械,如果不是耿小梅親切的性格,旁人怕是早就斥責開來。
耿小梅提到的那個「十七」,尤其讓嚴守春心頭一顫。
原本刻意遺忘的數字如今被重新提起,讓人格外膽戰心驚。
「那件事」距離現在正好十七週年滿,嚴守春忽然想起來,今天正是「那件事」的十七週年紀念!
十七年前的事情對於嚴守春來說,是他一輩子不能忘記的、終生的夢魘。他這輩子就做過那一次壞事,然而就那一件事讓他的後半生,生活在深淵。
只是想要發一筆橫財而已,是那個人自己不好,讓他搶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反抗?他又不知道那個人身體那麼的脆弱,稍微碰一下就倒下了……他根本沒有想過要殺人。
在他心裡那個人是自己死掉的,和他沒有關係,他只想逃走就好,可是誰知道會惹上員警、會惹上火車、會惹上爆炸?
這次錯事的後果是嚴守春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了的:自己生平的唯一一件壞事,那場事故中一共死掉了四個人,之所以會知道這個數字,那是他看報紙看來的。
可是這一切真的不是他的錯,他一個人也沒有殺……那個人是他自己死掉的,人質是那個員警殺掉的,那個老頭子是自己把腦袋探出車窗,被車子的碎片砍掉的,還有那個員警……天知道!是他自己躺在鐵軌上自殺的!
老天爺一定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所以最後就他一個人活了下來。
自己沒有錯!
事情應該在十七年前就結束的,怎麼如今卻……
手指焦躁的敲著膝蓋,嚴守春的臉色變得陰沉,盯著大仔腳下沉吟了半晌之後,嚴守春對大仔輕輕勾了勾手指。
「大仔,我需要你的幫助……」
***
十分鐘後,耿小梅和郭小琳前後返回,和她們一起回來的還有沐紫以及武鐵飛。
「我說這兩個人消失到哪裡了,原來是在吸煙區聊天,坐了太久忍不住就和他們一起站了一會兒。」
伸了個懶腰,郭小琳坐下的同時,將自己的包習慣性的塞到座位底下,推包進去的時候感到皮包比平時更早到頭,不過想想可能是自己對面的耿小梅將行李推深了的緣故,所以郭小琳並沒有太在意。
「對了,嚴守春呢?」重新跪在椅子上、扒住椅背準備繼續和大家聊天的郭小琳,發現自己斜對面的嚴守春不見了。
「啊?他呀……大概是去巡車去了吧?」大仔的聲音裡有一點驚慌,不過郭小琳並沒有在意。
「這樣喔……其實也對呀,老實說我一直覺得他很奇怪呢,他不是乘務員麼?可是一直都坐在這裡和我們聊天,不是很奇怪的事情麼?」手指點著下唇,郭小琳聳了聳肩,「我還一度想過,他是不是假扮成乘務員的樣子過來做壞事的……呵呵!」
郭小琳咯咯笑著,她前面的大仔附和著,有點僵硬。
「你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大仔說著,卻看到對面的武鐵飛皺了皺眉頭。
「那個人……確實有點奇怪。」
「啊?」最先起頭的郭小琳居然是最驚訝的。
「他不像火車上的乘務員。」
「會麼?」大仔睜大了眼睛。
「剛才……這輛火車不是停了一次麼?」武鐵飛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手錶,「那個時候是三點三十八分,停靠的時間很奇怪,所以我問他這是不是廣林站,他當時想也不想就點頭,這點讓我非常奇怪。」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的想起來你問過。」郭小琳回想了一下,點了點頭,「是了,那時候我、大仔和小梅阿姨正聊天。那一站好像沒什麼人下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