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也要這兩個皮夾。」年輕女孩不再殺價了,爽快地抽出鈔票付錢。
「等一下。」谷正牧不急著收下年輕女孩拿在手上的錢,而是接過四個手環,問道:「名字。」然後又拿出紙筆。「寫上。」
當然,俞箏抱著五本厚沈紮實的皮革記事本的手,也還停在半空中——
很酸。
「老闆,你不收錢那我們要拿走了喔……」年輕女孩剛才驚鴻一瞥,瞥見谷正牧年輕帥氣的臉龐,先前討價還價的歐巴桑口氣全收了起來,聲音變得又嗲又甜。
「等一下。」
「老闆……」俞箏時間寶貴,還好多攤位沒逛,決定待會兒再回來找這個老闆聊聊天。
「等一下。」
再一次,俞箏的話還沒說完,他就打斷她。
這個老闆的字典裡,不會貧乏得就剛好只有「不行」跟「等一下」兩個詞?
她沒見過這麼「機車」的人,就算她喜歡他的作品,欣賞他的才華;就算她脾氣超好、EQ超高,遇到這種慢條斯理的慢郎中,也要氣急攻心。
「沒關係,我等……」心裡咒罵著,俞箏臉上還是保持著笑容,畢竟她要的不只如此,千萬不能因一時情緒而破壞了日後合作的可能性。
這時,更多的人圍至攤位前,每個停下的人都對攤位上質感極佳,作工細緻的作品讚不絕口,頓時,人聲雜沓,亂成一團,猶如搶購LV限量包包,呼喊「老闆」的聲音此起彼落。
戴著棒球帽的超酷老闆,沒有因為作品大受歡迎而亂了手腳,依舊維持他不溫不火的速度,繼續他愛賣不賣的調調。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俞箏真的看不下去了,捲起袖子,大叫:「我來!」
谷正牧手上握著線刀,小小工作台上排滿著依序等他刻字的已售出商品,眼角瞄向從客人自動變身成「老闆娘」身份的俞箏——
這個女人買完東西怎麼還不走?
「老闆娘,這個包包怎麼賣?」
「我看一下喔,請稍等。」俞箏翻看手拿包扣環上掛著的價格牌。「一千六。」
「怎麼這麼貴……」
「是貴。」她附和客人的話。「但是,值得。等我告訴你這個包包的製作過程,你就會明白有多值得了。」
客人帶著懷疑的眼神,認為這只是商人的說法。
谷正牧聽見俞箏的介紹也不禁挑起眉毛,心想,這個女人還真能吹,說得跟真的一樣,製作過程?又不是她做的。
「要送男朋友的對不對?」俞箏問客人。
「嗯……」女客人害羞地點點頭。
「那就更要用好的,男人一個包包一用可能就是五、六年,你看這縫線,不是車工,是手工縫出來的,保證耐用,而且這種真皮材質的色澤會愈用愈美,我保證,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跟你男朋友拿一模一樣的手拿包,你說值不值得?」
「這樣啊……」客人果然心動了。
「你想對男朋友說什麼甜言蜜語,我請老闆刻在裡面,他天天摟著包包就像天天摟著你。」
「好……那我想想要寫什麼。」客人買了。
聽到這,谷正牧又挑起另一邊眉毛,她還真會替他增加工作量。
「看到喜歡的要趕快決定,數量不多了。」俞箏招呼其他還猶豫不決的客人。
不一會兒,谷正牧攤位上的作品全部銷售一空,不少才剛來逛的客人只能望著被買走的精美作品扼腕。
「老闆娘,你們有沒有名片?我想訂做一個皮夾。」
「有沒有名片?」俞箏轉頭問真正的老闆。
「沒有。」谷正牧依舊省話。
「那手機號碼?」俞箏似乎不意外他的答案,基本上這個男人會來擺攤就已經是見鬼了,根本不懂做生意,也無心做生意。
「沒有。」有也不給。谷正牧心想,要是行動電話一天到晚響不停,他還有時間創作嗎?
「知道了。」俞箏從皮包裡抽出自己的名片遞給客人。「有什麼需要,打電話給我。」
「喂、喂……」谷正牧終於聽不下去了。
這個女人到底是哪裡蹦出來的,雞婆幫他賣東西,還自作主張幫他接工作,把他這個「正牌」老闆擺在哪裡?
他有答應要接嗎?
「你先刻字,客人待會兒就會回來拿了。」俞箏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是,客人交辦的事優先,晚點,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談。
「……」谷正牧一臉寒霜,不過,看看眼前等著他完成的工作,也只好暫且忍住,繼續埋頭苦幹。
等待谷正牧刻字的時間,俞箏閒閒沒事做,將剛才沒能好好欣賞的商品,一一拿起來端詳。
他的雕工很細,想不到一個連話都懶得說的大男人,能有耐心將花草、蝴蝶雕得如此細緻,更精彩的是他的繪圖,構圖題材偏向大自然,色彩柔和,給人一種淡淡的、甜甜的幸福感。
這實在不像他的作品。
「這些都是你自己一個人設計、製作的?」俞箏問道。
「廢話。」谷正牧冷冷地回了句。莫非這個女人神經像電線桿那麼粗,看不出來他現在很不爽嗎,還自己找釘子碰?
「也對,我廢話真多……」她乾笑幾聲,要自己千萬別受他惡劣的態度影響。
也許他是個「面惡心善」,拙於表達自己的男人,而這樣的人很吃虧,很多機會可能就在這難以溝通的狀況下,溜掉了,所以這麼精緻的作品至今仍委屈地待價而沽,實在很可惜。
她轉頭看向谷正牧,看他手長腳長地彎身在簡陋的工作台上刻字,想像他平時工作的樣子——有沒有人照顧他?是不是經常一投入工作就廢寢忘食?賣掉這些作品的收入,夠不夠生活?
藝術創作者在遇到伯樂之前,大多是窮苦潦倒的,撐不下去的很可能就此埋沒才華,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地過著庸庸碌碌、平凡的生活。
俞箏想著,心軟了,就算不為公司的未來打算,她也想幫他,幫幫這個口拙的男人,她不忍心見這麼棒的作品乏人問津。
當她望著他出神時,谷正牧突然抬起頭。
他盯著她,什麼話也沒說,就只是盯著,似乎以為這樣,她就能明白他心想的事。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遇,俞箏這才真正看清楚他的長相;刀鑿般立體的五官、俊秀的眉型,緊抿的性感薄唇,冷冽卻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眸,這樣好看的男人如果願意多點笑容,足以讓女人一見傾心。
不過,俞箏此時完全沒有心情欣賞他的帥氣,老實說,對一個為他忙了一個晚上,忙到連飯都忘了吃的恩人,他看她的眼神倒像她是來砸攤的,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怎麼了?」俞箏遇過許多難纏、脾氣古怪的設計師,這點膽量還有,只不過,沒有人喜歡這種被嫌棄的感覺。
而他很清楚地用眼神讓她知道,他不但不感謝她,還覺得她很雞婆。
谷正牧皺了皺眉,是他遠離人群太久,久到不清楚現在的女人比男人還要死皮賴臉,還是這個女人神經特別大條?
「賴在這裡幹麼?」他問。
「想跟你談點事。」她露出極有誠意、極有風度的笑容。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他不認識她,也不想認識她,他是做皮雕的,不是賣皮賣肉的,該不是她買了他一點作品,他就得陪笑陪聊天。
「你的作品真的很棒,看得出來你的用心,也很有天分。」
「那又怎樣?」他頗不耐煩地回答。
接著,她可能就會說「你怎麼那麼厲害啊」,或者「我好想學喔,你能不能教教我」之類的。
花癡他見多了,眼前這個除了花癡,還白目,看不出來他根本連話都不想跟她說。
「我想跟你談合作的事。」她感覺得出他的不耐,只好開門見山,將來意說明。
「合作?」
「就是談生意,我想賣你的作品。」她以為他聽不懂,說得更白些。
他皺眉,對這種商人語氣,很反感。
俞箏遞上自己的名片。「我對你的作品很感興趣,老實說,你的設計水準不輸國外的知名設計師,實在不必辛苦擺攤,有更快的方法揚名國際。細節我還沒認真想,不過,只要你願意將作品交給我,我們公司會以最大的努力,將你以及你的作品推向世界各地。」
谷正牧的眉間紋路更深了。
揚名國際?
他對什麼快速成功、一夜成名不感興趣,當然,對她的「抬舉」只覺排斥。
「我不需要。」他低下頭刻字,不想再談。
「也許你覺得太突然,可能一時間無法相信我說的,不過,你可以考慮一下,窩在這種小市集實在太浪費自己的才華了……」
「浪不浪費由我自己決定。」谷正牧無情地說:「你可以走了。」
俞箏一時語塞,除了尷尬,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堪。
這難堪來自她意識到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莫名地產生了微妙的情感變化,情緒似乎就變得很容易被複雜難解的原因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