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明白了,小人這就回去備料,料一備齊就開工。」柴方搓著手,眼裡有著興奮和雀躍,他只覺得這位小姐平易近人,絲毫沒有任何褻瀆之心。
「嬤嬤,把十五兩銀子給他。」這是買材料的錢,完工後自然還有工錢。
「小人有熟識的供貨商家,月底一次結算就可以。」
這個柴方是個老實人。徐瓊笑得親切,「就拿著吧,皇帝不差餓兵,有銀子好辦事。」
柴方感激不盡地帶著圖紙走了。
「大姑娘,您是從哪兒得知這許多關於土窯知識的?」馮嬤嬤不吐不快,若非匠人,怎麼識得這些技藝?
「嬤嬤瞧著瓊兒看書都看假的嗎?這些可都是書本裡的學問呢。」用學問來唬人最容易了,不是她欺負馮嬤嬤不識字,而是她有難言之隱,她沒辦法告訴愛護她的奶娘,這些知識都是她從現代帶來的記憶。
「不是嬤嬤愛嘮叨,就算老爺不在府中,大姑娘也不該隨意和外男親近,您有事,盡可吩咐我們傳話便是。」馮嬤嬤對這點異常堅持,事關小姐如白布一樣的名聲,不能不慎重。
「我也不想啊,只是您也看到了,要是讓旁人來轉達這種窯的結構,根本無法表達我的意思。」她的神情淡然,還帶著幾分笑。
馮嬤嬤隱隱覺得小姐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又瞧她一臉的甜笑,或許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將來若是老爺娶了填房,誰知道會對小姐好還是不好?有了自己的主意就不怕受人欺辱。
真希望那天不要到來,又或者緩些時日也好。
但是,老爺的人事就像天要下雨一樣,父親要娶新人,又豈是小姐能阻止得了的?
這一晚,馮嬤嬤翻來覆去的沒睡好,只覺心頭重重的,壓著煩人的事。
兩天後,柴方用馬車拉了好幾趟材料,徐家後院很快就堆滿了磚瓦泥木,相較後院傳出來乒乓啪鏘的噪音,前院則是安靜很多。
徐瓊因為要上學,生活作息有了微幅改變,少了賴床和睡回籠覺的時間,每天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讓春娥替她打理儀容,蔫蔫的去上課,但不變的是,她仍虔誠的抄寫佛經,回向給母親。
抄寫佛經對她來說是有些難度的,經書用字艱深,得花上一個多甚至兩個時辰才能逐字寫完,寫完之後,雙手還得浸泡在春娥準備的溫熱水裡才能緩過勁來。
其實她是喜歡看書多過寫字,看書可以天馬行空地跟著書中的故事與人物走,讓自己放鬆,寫字卻不能,但是若能將無邊的佛法回向給母親,再辛苦她都無懼。
她嘗試去父親的書房找書來看,但她失望了,滿架子都是之乎者也,稱得上閒書的只有一本《大創開國史》。
沒魚蝦也好,她把這本書帶回自己的院子。
雖然她的手下就幾個僕婦、兩個丫頭和一個小廝,每天仍舊需要花點時間去聽他們交代的流水帳,聽了十幾天,她把這事交給胡二媳婦,小事讓她決定,大事再來上報,要是沒什麼事,到月底挑一天拿帳簿過來給自己過目便是。
既然手下有人,有人就當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不會讓自己累成一條狗,或是一匹驢子。
這時候,她在想辦法完成鍾先生——現在是夫子了——所佈置的功課。
鍾先生要她寫一篇《公羊傳》裡有關「誅心」的論述。
唉,儒生必須以聖賢之言為歸依,夫子啊夫子,公羊好辯,您難道要我一個小女子去當辯士嗎?
說來說去都怪自己不好,在夫子面前談什麼顧閎中、韓熙載,自己授人以柄,人家偏不照步子來,怪不得別人。
不過,這位夫子的確與旁人不同,他說,子女的日常本該由父母言傳身教,但是她母喪父遠行,如何得父母教誨?各種禮儀學習於女子是極其重要的事,接人待物、言談舉止,各有各的禮儀,他不會刻意教授,但希望她能融會其身。
聞言,她恭敬地向夫子磕頭施禮。
他這是把她當晚輩看待,不只是主雇關係,有人指引教授,不只能學到書本上的學問,還能學習待人接物的禮儀,是老天爺眷顧她。
「大姑娘,我們今天做冷淘吃,好不好?」是貞娘,一個怯生生、我見猶憐的小姑娘,初來到徐瓊身邊時,話都不敢大聲說,更不敢靠近徐瓊的身。
「是春娥那丫頭讓你來問的?」嘴饞的春娥自己不敢說,叫個好說話的替死鬼來。
如今暑氣蒸騰,除了荷花池還有一片蔭涼,隨便動一動就一身汗,就連竹簾子也擋不住暑氣,更別說有多少胃口了。
「用菠稜菜汁好了。」
「奴婢不會。」貞娘從小被賣,養父母雖然沒有餓過她一頓,但是那些春天採集各色花朵製成的百年糕、夏天的冷淘、秋蟹與冬天的涮鍋,她可是連聽也沒聽過。
「那個嘴饞的丫頭一定會。」既然開口說要吃這玩意兒,哪可能不知道作法?
「奴婢這就去喊春娥姊。」貞娘下意識往外看,彷彿春娥就站在門外。
果然,春娥隨即慢慢地挪著身子走進來。
「小姐,這天氣熱得像是著了火似的,不吃些消暑的麵食,奴婢渾身無力啊。」嘴裡說著還故意苦著張臉。
徐瓊微微一笑,「我以為你會待在外面當石人,不進來了。」
「奴婢還不是怕小姐不高興,罵奴婢嘴饞。」
「只是口腹之慾,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春娥高興地撫著掌,她就是愛吃嘛。
「既然想吃,那就照我說的,你記下。」這麼一來,她也被勾起了以前吃過涼面的記憶,就吃她記憶裡的那個版本吧。
貞娘趕緊找來紙筆。
不一會兒……
「大姑娘,奴婢字寫得慢,您可以念慢些嗎?」貞娘一頭細汗,字寫得跟蚯蚓沒兩樣。
她的字還是跟著徐瓊之後才開始練的,能在短短時間內進步成這樣,已然很不錯了。
徐瓊清晰地咬著字,慢慢重述著作法。
一個時辰後,用大碗端上桌的就是她要的冷淘。
青青的菠稜菜嫩葉搗成汁,和入麵粉做成細麵條,煮熟後放入山泉冰水浸漂,其色鮮碧,撈起後以熟油澆拌,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再用柴魚、蝦肉做澆頭。
冷淘之所以好吃,關鍵在於澆頭和汆燙麵條。
在炎熱的夏天裡,青碧冰涼的冷淘鋪上雞蛋皮、雞絲、幾片番茄和黃瓜絲,再舀上微辣的豆醬、芝麻醬、花椒油和蒜泥,吃下去,暑氣頓時全消。
「下回得空,可以來做五色面。」徐瓊說著。
紅蘿蔔、墨魚、南瓜、面、槐花葉汁,紅黑黃白綠都齊了,不論可口與否,起碼看著就賞心悅目。
「送一份冷淘去給夫子和小柴師傅,另外,煎熬的消暑湯也各捎一份過去。」
以紫蘇葉、藿葉、甘草下去煎熬的消暑湯不僅清暑熱又益元氣,是好物。
夫子本就該孝敬,柴方帶著兩個小工一頭栽進砌窯的活計裡,頓頓吃鹹菜泡飯,這樣哪有體力把工作做好?
「是。」春娥領命,蹬蹬蹬就跑去了。
留下的貞娘看著徐瓊細白的手指拿著筷,慢條斯理地挾起麵條。
「往後誰有事就叫誰自己來說,莫當了人家的槍使還不自知。」徐瓊緩緩說著。
貞娘聽了先是一怔,這是大姑娘在教她,猛地醒悟過來之後,神情極其認真地點著頭,「奴婢多謝大姑娘指點,一定謹記在心。」
「不必謝我,我只是要讓你知道而已,無論做什麼事都得多長個心眼,總不會錯的。」
「是,大姑娘趕緊嘗嘗,不知道味道成不成?」
「胡二媳婦的廚藝是不錯的。」
「是呀,奴婢總能吃上好幾碗飯。」
第四章 小正太芳鄰(2)
安靜的院子忽然傳來牆壁的咚咚敲擊聲,院子裡的兩人俱嚇了一跳。
高高的牆頭上,竟冒出了一顆頭和一隻手。
貞娘尖叫了一聲,緊抱著頭,跌在徐瓊讓人造的檜木地板上。
牆上的人頭和手似乎也被貞娘的尖叫嚇到,頭往下頓了頓,手緊了緊,緊接著,一張臉就那樣露了出來,一對烏黑蜿蜒的眉、亮若星辰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樑,以及薄厚適中的嘴唇,白玉般的容貌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院子裡的人。
「嗨,小妹妹,好久不見了。」那人見徐瓊席地盤膝而坐,這樣不太美觀啊,不過,小孩嘛,要求這麼多做什麼。
來人的長眉挑了挑又放下,嘴角揚起幾分笑意。
「你是誰?太無禮了,我家的牆頭是你能爬的嗎?我家小姐又是你能隨便叫喊的?」貞娘已經爬了起來,叉著腰橫著眉喊道。
「你這婢子,我和你家小姐說話,輪得到你插嘴嗎?」萬玄說道。
「有你這麼說話的?看我找人把你打出去。」小小年紀竟然老氣橫秋,做賊的比主人家還凶,這還有天理嗎?
這要是說出去,一定沒人認識這時的貞娘,她罵得比潑婦還要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