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敖星野已經情緒崩潰地跌坐地上,他雙手掩面,痛苦低語。「我才六歲,沒人肯收留父母雙亡的我,小小孩子失去父母,是何等恐懼茫然……我被四處轉送,親戚看到我比看到流浪狗還憎惡。」
「 我曾經餓到昏倒路邊,也差點被嬸嬸丟到孤兒院,是阿姨不忍……她堅持領養我,卻讓夫家以此逼她離婚,讓她的兒子失去母親管教,成了混混,殺人坐牢……一連串的悲劇、一連串的不幸,是一句『意外』就算了嗎?」
「這——」孫迪無言以對,只能不住地搖頭歎氣,歎氣又搖頭,揪皺的五官顯現他此刻內心也紛亂無頭緒。「唉!事情已經發生了,人死終究不能復生……這、這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別的先不說,大小姐是那麼單純的女孩子,她為了你,什麼都可以改變。女人一旦動了真感情,那……那可是會出人命的啊!」
「她的命是命,我父母的命就不是嗎?!」敖星野一字字清楚明白地說道。「沒錯,自我懂事以來,一直用心致力地想接近許天豪、毀掉『鈦勇』,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從許天豪的女兒下手,唯有得到她的人和她的心,才能鬆懈許天豪的戒心、換得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敖星野雙手握拳,愈說愈激昂。「學生時代我堅持不談感情,因為我隨時隨地都在準備讓許芳茵愛上我,打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要她對我一見難忘,就算不能立刻成功也無所謂,我可以等——不管多久,我有足夠自信等到……」
話語未盡,樓梯間虛掩的鐵門忽然「砰」地一聲被狠狠撞開,一張毫無血色、佈滿淚痕的臉蛋倏地出現。
「你——」許芳茵踉蹌著腳步,顛簸地、搖晃地走到他跟前,眼神混著挫敗、哀傷、絕望。「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大小姐,你保重啊——」
孫迪心疼地想攙扶她,卻被她用力揮開。「不要碰我,我在問他話!」
「……」敖星野愣在原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好可怕……」許芳茵不能抑制地熱淚狂奔,哀慟欲絕。「敖星野,你用盡寶貴的青春,只為了騙一個女人的真感情,我許芳茵何德何能啊?呵……」
她哭著,卻想笑,笑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想笑自己奉獻一顆熱血沸騰的真心,卻讓人當糞土踐踏。
她想笑自己的愚蠢,卻因此更悲從中來……
一股比墜落地心更無底深沉的哀痛絕望幾乎將她神魂毀滅,許芳茵努力以意志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頓了很久,才困難地開口。「你演戲演了這麼久,演得這麼真,有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的眼睛。「有沒有任何短短的一瞬間,或是稍縱即逝的片刻,是真心真意愛我的?」
看著她的哀慟逾恆,敖星野心如刀割,只能沉痛地閉上眼睛。
「連……連一下子……都沒有?」她的淚,再度潰堤崩洩,許芳茵低下頭,緩緩伸出手抹去淚,哀絕地喟歎。「很好,你成功了。抽掉仇人的靈魂,挖掉她的心和感情,絕對比直接殺掉她更教她痛苦千倍萬倍。」
「茵茵——」見她轉身要走,敖星野上前扶住她顫巍巍的身子,薄唇微啟,卻仍不知該說些什麼。
「讓我走……」許芳茵回過頭,揮掉他的臂膀,淒楚地看了他一眼。「求你不要再那樣叫我,永遠不要了!」
砰——鐵門被用力地關上,那巨大的撞擊,彷彿槍響。
敖星野感覺自己的心,在她轉身離去的那刻,正中子彈,汩汩汨淌出鮮血。
第十章
林盛治帶了豐盛的食物和酒菜到敖星野家裡。
事情發生後,敖星野請了幾天長假,他一個人哪兒也沒去,就窩在自己家裡,像是行屍走肉般,他不但毫無成功復仇後的滿足喜悅,失去愛人,也失去了生活重心,讓他每日都活得無精打采。
「現在你有什麼打算?想不想出去走走散心?」林盛治秘密從會計同業中打探到消息,他是少數知道「鈦勇假帳案」內幕的人。
「不想。」敖星野有氣無力地往沙發上靠,十分頹靡。「我哪兒也不想去。」
「那你想怎樣收拾殘局?」林盛治歎了口氣。「我早就發現到事情不太對勁,上一次去紐約,其實就是想提醒你——當你手握利刃刺向敵人,自己也會被利刃傷得鮮血淋漓,我應該好好勸你的……」
語畢,林盛治又懊惱地抓了抓頭髮。「都怪我沒用!本來想好好勸你,但當時你矢口否認,我也不想撕破臉把事情戳破。星野,你我幾乎是一起長大的,我不得不說句實話——你太傻、太不值得了!」
「你像個自殺炸彈客,把自己遠大的前途送給『鈦勇』陪葬,請問你又贏得了什麼?我看,這次假帳的事情不見得能傷到『鈦勇』多少,倒是你自己沒路可走——唉……最糟的是,你幾乎毀了許芳茵——」
「不要再說了……」聽見許芳茵的名字,敖星野眉宇打成死結,他拿起啤酒仰頭飲盡,他眼神痛苦憂鬱,低啞的嗓子無限慨然。「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你啊!真是……」林盛治搖搖頭,眼見過去意氣風發的好友變得如此失志委靡,他既惋惜又不捨。
「我知道自己夠混帳!」想到許芳茵遭受的痛苦,敖星野心碎得無以復加。
他用力捏扁手中的啤酒罐,語氣悲憤。「現在,什麼財富、地位、名利、權勢對我而言都沒有意義。活著,僅剩的目標,就是要給她一個交代……」
「是,你確實虧欠了她。」林盛治還是歎氣。「靜靜說了,許芳茵最近的狀況不好,很不好——唉,如果徹底打敗許家是你要的,這次你絕對成功了。老的、小的全躺進醫院裡——」
「醫院?!」敖星野驀地睜大眼。「她怎麼住院了?」
「有什麼好驚訝的?」林盛治反覷他一眼。「許芳茵從小養尊處優,沒遇過什麼挫折,如今你狠狠給她這一刀,你想她能有多堅強?」
頓了頓,林盛治繼續緩緩說道。「靜靜說她拒絕進食、精神恍惚,幾乎不認得人,精神上出了些狀況——我看,你應該去探望她,她會變成這樣,都是你造成的,即使被她拿刀子追殺,你也該去一趟——是個男人的話,就該勇敢點去面對她。」
「面對……唉——」敖星野低下頭,雙手掩面,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語。「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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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異常的寧靜,安靜得彷彿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聲音。
敖星野帶了一束白色玫瑰花,在許芳茵的病房前站了半晌,深吸口氣才鼓起勇氣舉手敲門。
「大小姐,是敖先生來了。」陪在醫院照顧她的管家回報道。
「來做什麼?」許芳茵淒厲的眼光掃向門口,聲音哀痛地斥道:「是想來看許天豪死了沒,是嗎?!」
「我——我來探望你……」敖星野走向前把花束送到她床邊,除此之外,他不知該說什麼。
「你走!我不需要你假惺惺——」許芳茵臉上掛著殘淚,奮力地從喉間吼出帶著哭腔的號叫。「真抱歉,讓你失望了。許天豪現在活得好好的,你大概很懊惱吧?呵,你恨之入骨的許天豪竟然沒死,你一定失望透了吧?!哈哈!」
「別這樣,我……」敖星野找不到任何適合的字眼回話,事情是他做的,禍是他惹的,他還能說什麼?
當他見到她如此哀慟欲絕,他的心也像被利刀劃過。
如果能用刀割來緩和她的痛苦,他很願意,只怕眼前沒有任何方法能抑止她的痛。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許芳茵流著淚,瞪著他。「眼前看到的一切不就是你一直以來想要的嗎?對,是我爸害死你父母親,害你孤苦無依、生不如死……敖星野,你真的很不幸啊!我呢?我又為什麼要被你這樣糟蹋?只因為我姓許,該死的是許天豪的女兒?哈,敖星野你演得真好、真成功!你成功騙走他女兒的感情,這比奪走他所有的財產還要痛啊!呵……」
許芳茵痛哭不已,卻還是發出淒厲的笑聲。「我爸真是天底下最不幸的父親,他養了一個笨女兒,她不但從沒做過什麼讓他開心的事,還為他引來這場大災難,真可憐,我爸他……好可憐。」
「敖先生,我想你還是先離開吧!」管家捨不得看大小姐難過,逕自下了逐客令。「我們小姐根本不想再見到你——拜託,你走吧!」
「茵茵——」敖星野輕聲地低喚她的小名,他的眼中瀰漫著水霧,看見她痛哭悲傷的模樣,他的難過比自己所想像的還要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