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今早那個未完的夢,第一次見到魏敬堯時,他臉上倨傲的神情。
他身穿西式制服,長褲燙得一絲不苟,頸間系深藍領帶,短髮看起來如羽毛般輕柔,他腳步沉穩地自螺旋階梯緩緩步下。
英俊清秀的臉龐上面無表情,來到他笑容滿面的父母身旁,挑起一邊眉毛,用不耐煩的語氣道:「有事嗎?」
當初那個不耐煩的男孩,如今在她眼前,等了她三小時,臉上沒有一點點不耐煩,反倒有一股火氣。
「他誰?」魏敬堯完全壓抑不了怒氣,本來要好好跟她說的,但是他忍不住!「你跟他一起住?你們什麼關係?他從床上抱你下來嗎?」尤其那個男人還美得要人命,那根本就不是真人會有的五官吧!
不,抱她下床的另有其人——慢著!
華巧卉看看自己現在的模樣,脖子以下被被單緊纏,然後Chino又只穿著睡袍抱她下樓,還吻她額頭吻好久。
再對照魏敬堯一開口就爆炸的口吻,她忍不住歎息。
「唉!」原來那兩個傢伙說讓他變成瘋狗是這麼一回事,那兩個男人可以再小心眼一點沒關係。
「你來做什麼?」她可以板起面孔,故意用冷漠的態度對待他。「有重要的事嗎?」總要做點樣子,不能這麼輕易讓他進來,否則,她兩個男室友絕對不會放過他。
被她冷漠的口吻一問,魏敬堯滿腔熱血頓時被澆熄,她甚至沒安撫他不要生氣……是啊,他憑什麼呢?
抹了抹臉,他苦笑地說出來意。
「抱歉,我個性就是這麼爛,自私又膚淺,只想到自己而已……」
第11章(1)
魏敬堯在最快時間內將工作告一個段落,向母親問明了華巧卉在法國的地址,匆匆來到巴黎,只為見她一面。
他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對她說,分開不過幾周,他便思念欲狂,直到親眼看見她在眼前,一顆高吊的心才緩緩落地。
不期待她會對他熱情如昔,給他過去四個月來甜蜜溫暖的微笑,但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冷淡,甚至是被一個男人給抱下樓,姿態親密,身上纏繞著被單,而那個男人穿著睡袍。
高傲如他都無法否認,對方外在條件還不錯,還住在這種華美、有庭院的雙層華廈,身價大概也不容小覷。
媽只告訴他,她租了朋友的房子,卻沒告訴他她跟男人一起住……
不,現在不是吃醋的時候。
「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輕易相信我了。你看,這是我斷層掃瞄的報告。」他蒼白著臉,笑得勉強,笨手笨腳地拿出一份牛皮紙袋裝著的報告,取出他大腦斷層掃瞄的檢驗結果,他指著圖片,對她說:「你看,血塊都消失了,我沒事了,血塊不會壓迫我的神經,我不會脾氣暴躁,行走自如隨心所欲。」
「巧卉,血塊消失了,我還是很喜歡你,我保證這不是錯覺。」先是秀了一堆報告之後,才對她申明,他的愛情千真萬確。
他大老遠來就只為了解釋這個?
一段話說得零零落落,她參與過他與屬下、客戶的會議,魏敬堯自信自負,說話絕對不會像這樣想到什麼說什麼,沒有條理。
他明明最討厭醫院了,但看他帶來的報告一大疊,他大概在醫院待了一天半,做了全身健康檢查了吧?
每回要他回診都要她三催四請,但現在為了讓她相信他OK了,他好了,他的感情是真的,他上醫院,用科學來證明他所言非假。
要說他笨蛋,還是說他聰明呢?華巧卉抿緊唇,一語不發。
「但……也不算是完全好。」見她無語,對他的解釋保證沒有反應,魏敬堯苦笑續道:「我感覺不到痛,也不覺得冷,我告訴醫生了,以前隱瞞的病情全講了,做了徹底的檢查,因為你希望我更好,希望我康復,我在醫院待了三天。」
不是故意要用苦肉計,告訴她他上了最討厭的醫院,而是當他一個人躺在醫院病床上,住在不像病房的單人房裡,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全湧現眼前。
車禍清醒後迷茫的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眼前每一張對他張張合合的嘴是誰的,也不認得眼前的女人們,不明白她們為何抓著他不放。
然後為了爭奪他大打出手、在醫生宣佈他可能一輩子回復不了正常人的生活後紛紛逃竄,一個也不留。
那種什麼都不記得卻被人視若敝屣的感覺,糟透了。
「我大腦感覺痛和冷熱的神經已經受損了,幾乎沒有修復的可能,我太愚蠢,錯過了黃金治療期,你氣我、惱我,都是對的,我說了謊,付出我無法挽回的代價。」他苦笑搖頭,沒料到會把自己搞到這種地步。
不只是對痛、對冷熱的感覺消失了,連同巧卉,他也挽回不了。
「我媽……我騙了她,她沒有責備我說謊,但我告訴她我再也感覺不到痛了,就算折斷我的小指我頂多感覺像被蚊子叮,她卻難過得哭了。」魏敬堯提起母親,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泛起水光。「我應該感覺不到痛的,可是聽見我媽為我難過得哭了,我卻感覺到心痛。」
隔著高聳的鐵門,華巧卉看著他懊惱道歉,笨拙地表達他的心情,急切地對她表明他的真心誠意,他深切地後悔難當。
她的心不禁跟著揪緊。
仔細看他的臉、他的身形,他瘦了,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天氣這麼冷,卻穿得這麼單薄,嘴唇都凍得發紫了,卻一直說這話。
他沒發少爺脾氣說要進來,就站在大門口傻傻地翻報告給她看,他明明……雙眼泛著血絲,一副很累的樣子,Stanley說,他清晨五點就到了,一直等到現在。
「你幹嗎這樣子?」她好心疼,覺得他是個笨蛋,他腦子壞了,絕對是壞了,魏敬堯才不會這樣討好一個女生,他才不會委屈自己,才不會!
「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過。」魏敬堯慌了、亂了,她正看著他,身體發抖,衝口問他,為什麼要這樣。「我只是想道歉,想見你,想告訴你我真的很喜歡你。」
從見面到現在,他到底強調多少次他真的喜歡她?華巧卉已經數不出來了。
「你到底來做什麼?」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他,明明已經很明顯了,卻還是想聽見別的答案。
「我想見你。」他伸出手,越過鐵門觸碰她的臉,明明感覺不到痛、感覺不到冷熱,指尖滑過她臉頰,觸摸到她的淚水,他卻感覺指尖像觸碰到灼熱的火,燙得他發痛。「對不起,我就是這麼自私,只想著我想見你,一股腦兒把想說的話全倒給你,忽略了你也許並不想聽我解釋,你不想見我。」
魏敬堯現在才發現,單方面付出的愛情得不到想要的響應,會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從來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這麼想彌補一個人,只要她開口,他會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只求她一笑,可他的彌補,她不要。
她說的對,他來這裡做什麼?讓她傷心難過之後,他來到她面前,一直說想說的話,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像是要強迫她接受他道歉,然後和好,一切都解決了。
女人哪有這麼簡單?尤其是你最想要的那一個,你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討她歡心。
失憶前的董亦河不只一次對他這麼說,一副為情所苦的模樣,他每每總嘲笑好友想太多。
其實是他想得太少,從來沒有認真地戀上一個人,設身處地地為對方著想。
「我真的很抱歉。」說再多的話都像是為自己脫罪的借口,不行了,不能再說了。「我以為我來,你會開心見到我,結果,我只是想讓自己好過,從開始到現在,我還是這麼自私。」告訴自己要放手,不要再貪戀她的體溫,她放棄了,她最痛恨謊言,而明知道那是她最討厭的事情,他卻還是閉上眼睛,選擇繼續欺騙。
要放手真的好難,好想跨過阻擋他的門,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可他還有這個資格嗎?
「你哪裡有問題?」華巧卉不禁提高音量,咄咄逼人地質問。
他一臉難過的表情,她卻要在這時候用這種口氣說話,不意外地看見他一怔,笑容更為苦澀。
不是故意要這麼壞,而是不這麼說的話,她怕自己會撐不住,在他面前哭出來。
他的手怎麼這麼冰?真的不覺得冷嗎?穿得這麼單薄,連條圍巾都沒有,她明明就告訴過他,不要小看天氣,要多穿一件衣服,怎麼都不聽呢?
「就算感覺不到冷,你還是會感冒,你幹嗎在這裡等?沒有飯店住嗎?」
笨蛋、笨蛋、笨蛋,眼前這個男人才不是她從小憧憬的那個敬堯少爺,少爺才不會這麼狼狽,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嚇人,露出這麼沒志氣的表情,她心目中的少爺應該是意氣風發的,沒有什麼事情難得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