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很小,但一字一句卻聽在魏敬堯耳中,傳進他心底。
笑容不禁僵硬,內心浮現對她的愧疚。
四個月來朝夕相處的生活,她一直擔心他,陪著他、照顧他,他以為現在這麼幸福已經夠了,她仍覺得不夠,還是希望他恢復記憶,希望他更好。
「董亦河說以前的我,是個難相處又惹人厭的傢伙。」喉頭乾澀,他試探地詢問,「如果我恢復記憶後又變成那個討人厭的傢伙呢?如果我想起以前之後忘了你呢?你不怕我討厭你?」
拜託,告訴他沒關係,她會一輩子留在他身邊,直到海枯石爛……魏敬堯在心裡乞求。
然而——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華巧卉給他一個無奈的笑容。「只要你過得好,那就好了。」
為什麼?為什麼她老是說這樣的話、老是這麼悲觀?難道就算被他遺忘也沒有關係?這陣子以來她對他的好,除了恩情、同情之外,沒有別的?
魏敬堯不願相信,那些擁抱和親吻,他親密佔有的舉動,沒有讓她有別的感覺?
難道她……沒有一點點動情?
「那你呢?」他不禁變了臉色,眼神佈滿憂慮,握緊她的手像是她隨時會遠離。「就算我忘記你也無所謂嗎?不會覺得難過?為什麼你願意一直陪著我?難道對我沒有一點點感情?巧卉,我要你留下來,我真的很愛你。」
聽見他說愛她,又一次,輕而易舉地脫口而出,但華巧卉開心不起來,反而苦笑。
「敬堯,你還是什麼都沒有想起來,對不對?」
他頓時沉默,看著她的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腦中的血塊並未消失,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如果有一天血塊完全消失,你恢復記憶了,然後想到失憶的這段時間,你以為自己愛上了我……我不想你後悔,不想你難受。」
她在說什麼鬼?開玩笑對吧?
不,巧卉從不開玩笑,這個女生的個性有點小認真,從來不說謊,所以說……她不相信他真的愛上她,因為他腦中的血塊未消失,他未恢復記憶,他對她的感情、他說愛,是因為血塊壓迫大腦造成的錯覺,所以她不相信。
魏敬堯也不敢相信,他難得的真心,唯一的特別對待,不被當真。
現在才發現,他怎麼這麼愚蠢?
怕說了恢復記憶她就會離開,沒說實話的後果,就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真心,被當成了「錯覺」。
不,這絕對不是錯覺。
「巧卉,有一件事情我得告訴你。」他神情認真,打算就此告訴她實情。
他早就恢復記憶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他都是……騙她的。
巧卉會原諒他媽?他撒了這麼惡劣的謊,只想把她留在身邊,她會原諒他吧?會吧?她是這麼善良的女孩子,沒有心眼,她不會生他的氣太久,會原諒他的情有可原,對吧?
「我其實……」
就在魏敬堯打算全盤托出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可惡,不理它!
「其實我……」
「你不接電話嗎?」華巧卉指了指他擺在桌上的手機。「是董亦河吧,應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然他不會打電話給你。」
沒錯,這是那個混蛋設的來電鈴聲,跟董亦河見面就鬥個不停,以董亦河對他的厭惡程度來說,決不會在下班時間打電話騷擾他。
「快接吧,吵到別人了。」她催他快快接電話。
於是他聽話地接起。
「你死去哪?出大事了,還不快點回來!」董亦河的咆哮聲大得連華巧卉都聽見了。
「你不能處理嗎?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魏敬堯皺眉,覺得董亦河是故意找碴,明知道他今天要幫巧卉慶生,還特地來搗亂。
「又不是我的問題,我要怎麼處理啊?你小孩的媽帶記者到公司來找爸爸,公關擋都擋不住,你快點回來收拾爛攤子!」
「小孩?我的嗎?確定?」不是故意要說這麼混蛋的話,而是他向來很小心,絕對不會讓女方有懷孕的可能,況且……如果真是他的小孩,那麼車禍後這四個月,他小孩的媽跑去哪了?直到他近兩周頻上報道後才漸漸有動作,這讓人不起疑心都難。
「你問我,我問誰啊?一個叫怡晴的女人,好像是模特兒,說有你小孩五個月了,你有印象嗎?」
「怡晴?蕭怡晴?懷我小孩五個月?屁啦,我去年七月就跟她分手了,最好小孩會是我的,你當我蠢蛋嘛?告訴她,如果是我的小孩我一定會負責,親子鑒定若不是,我會告她譭謗!」憤憤不平地結束通話,他心想著簡直就是來亂的,他沒空理會這種無聊事。「巧卉,你聽我說……」
從小到大,他沒有這麼緊張過。
大學時代表董亦河與美國知名人口網站公司談買賣時,也沒有這麼緊張過,申請紐約大學面試時,他甚至自信滿溢,一副「你不錄取我是你的損失」的態度。
但現在,魏敬堯緊張到掌心冒汗,握著方向盤的手不住打顫,他幾度轉頭想跟副駕駛座上的華巧卉說話,但一開口就被打斷。
「小心開車,專心一點。」
於是回程的路上一徑的沉默。
他說了,承認自己已恢復記憶,她震驚、不敢相信,接著是欣喜,但她一個問題丟出來——
「什麼時候的事?」
他的回答讓她的笑容僵硬,不自然地說:「我的生日願意實現了嗎?」
沒有大吵大鬧地指控他欺騙,沒有任何一句責備,只是沉默,無語。
魏敬堯沒想到,華巧卉對他無言沉默,會是這麼令人難以忍受的事,比對他發脾氣還要讓他自責。
她溫順地讓他送回家,因為公司仍聚集了兀鷹般的記者,搶著採訪他,詢問他對緋聞的看法。
回到他的住所,兩人雙雙下車,一前一後地走進房子裡,她不說話,不過有回頭看他一眼,然而他無法從她的表情猜測出心情。
她是不是在生氣?
「巧卉。」他拉住她手臂。「我……我很抱歉。」
滴鈴鈴——他的手機響個不停,響得他心煩氣躁,今天怎麼回事?總是在他要講正事的時候打斷他,就不能不要壞他好事嗎?
火大地把手機抄起拒接,隨手丟到沙發上,反正還不就是記者,他接聽這種電話要做什麼?
第9章(2)
華巧卉茫然地站在他面前,看著他對自己露出愧疚的表情,她覺得……荒謬。
他騙她的,他早就恢復記憶了,在出院的第十天,一個夜半驚醒的時刻,全部都想起來了,沒有一點點遺漏。
為什麼隱瞞?因為他不想失去她。
所以這四個月以來,他如小孩子般幼稚的舉止,都是為了欺騙她而演的戲嘍?
對啊,華巧卉,你怎麼可以這麼盲目?就因為是你從小就憧憬的人,所以不曾懷疑過。
難怪他這麼快便熟悉工作環境,沒幾天就駕輕就熟,她還以為,那是因為他潛意識對自己的工作有責任感。
怎麼可能?董亦河不過失憶十年,至今仍無法帶領一個部門,還未習慣自己主導的地位,魏敬堯這個完全失去記憶的人,卻適應得這麼快?
「我知道說得再多都是借口,可是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歡你。」捧著她沒有表情的小臉,魏敬堯頓時害怕得不知所措。
華巧卉看著他,想著自己應該要微笑安慰他,說她沒有生他的氣,但是她笑不出來。
她當然生他的氣,但是被耍得團團轉的人,只有她而已嗎?
「夫人幾乎每天打電話給我。」她突然沒頭沒腦地說。「每一天問我你的狀況怎麼樣、生活過的如何、適應得怎樣,擔心你擔心得不得了,你知道嗎?我很小就沒有媽媽,我很羨慕你,羨慕得要死,有一個這麼愛你的母親。
「夫人每天問我你記起了多少,每一天我都得苦笑回答她,你什麼都沒想起來……你騙了我,也騙了一直為你擔心的母親,你騙了所有被你遺忘而難過的人。」
她平鋪直述的語氣讓人憂心,沒有表情,沒有任何情緒,而這樣的指控卻深入魏敬堯心中,令她愧疚不已。
「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巧卉就如他想的一樣,永遠不會對他生氣,語氣仍是這麼溫溫軟軟的,但就夠讓他難受得快要不能呼吸。
他情願她罵他,對他大吼大叫宣洩她的憤怒,而不是這樣,似乎對他絕望了。
「不要這樣,巧卉,求求你不要這樣。」感覺像斷了線的風箏脫離他掌心,隨風遠去再也抓不住。「我很抱歉我騙了你,讓你過了一個這麼爛的生日,我……一直在找適當的時間告訴你,可是我怕說了,你會走。」
「你就是這樣子,我已經不知道可以相信你什麼了。」華巧卉聞言笑了,笑得虛無縹緲。
「巧卉……」欲說些替自己挽回頹勢的話,但擾人的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他不禁低咒數聲,打算不予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