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墨盡日告訴過她一些關於喬府的事,她推測貴婦應是喬老太爺的繼室方氏。
那坐在左側下首坐著的婦人定是已故喬老爺的正室柳氏,她年歲差不多三十多歲,穿著一樣貴氣,眉眼間透出驕傲神色,一旁依著她坐的兩個少女,想來便是她的女兒喬清、喬淳。
喬淇牽著八兒走上前,依次向眾人見禮。她被眾人審視著,雖然除了喬繁以外,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但她卻感受到幾道不善的目光。
柳氏朗聲問道:「你就是謝姨娘流落在外的孩子?」
喬淇看向她,老太爺和老夫人都還沒發話,她這媳婦卻先開口,想必不是個好應付的。「回太太的話,我想是錯不了的,劉大娘也這麼說。」
柳氏是知道內情的,見喬淇提起劉大娘,暗暗冷笑。劉大娘說這丫頭是她買來做戲的,又狠狠賺了她一筆,此刻她正窩火呢,卻不好表現出來,只好擺出主母姿態讓喬淇上前。
「你這孩子怎麼畏畏縮縮的?這兒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不必這麼拘束。」她扯了扯喬淇乾瘦的手臂,狀似親暱,手上的勁道卻不小。「我是你爹的嫡妻,你就跟你兩個姊姊一樣喊我母親吧。」
喬淇不傻,柳氏這粗糙的演技騙不了她,但也不好明著違逆,擠出害羞的笑容順從地喊,「是的,母親。」
過去歷經企業繼承權之事,喬淇十分洞悉大宅門中的險惡,雖說是親人,一旦損及利益可是比敵人更加凶狠,許多互鬥較勁都在檯面下進行,表面上人人仍是和氣臉色,說有多噁心就有多噁心。
雖然她剛進入喬府,這裡頭的水有多深也不清楚,但在她看來,若光憑柳氏這般演技不足為懼。
「你往後有什麼問題就問問兩位姊姊,淳姐兒和你年歲相當,兩人親近一些也好,她女紅不錯,你多跟她學學。」說著柳氏又牽過大女兒喬清的手,表情滿是驕傲。「至於琴棋書畫,是你大姊姊拿手的,你多和她請教也好,這幾年落下許多功課,日後可得幫你好好補補……」
喬清喬淳都是她所出,但人心本就偏向一邊,對於貌美多才的喬清她向來寵愛,也引以為榮。
至於喬淳,因她剛出生喬航就死了,算命的說她生來帶煞,是父母剋星,柳氏因此而不待見她,也不願與她過於親近。
「我聽說你在一家酒樓當掌櫃,可有這事?」喬清的眼神充滿不屑。
喬淇心想她問得真直接,卻又見原本絮絮切切的柳氏也住了嘴,既沒有指責女見,也沒打圓場,擺明了想等她回答。
「你們母女倆別拉著她自顧自說話,先讓她過來給老太爺和我好好看看,凡事總該有個秩序不是?」方氏開口,直接挑明柳氏忽略禮節。
柳氏本想在老太爺面前展現一番器量,被方氏一說頓時成了怠忽禮儀,心裡不樂卻敢怒不敢言。「太太說得對,瞧我一時高興竟忘了禮數。」她三兩句笑語帶過,又催促喬淇,「你快上前讓老太爺看看,他盼著你來盼了好久。」
也許是想和柳氏較勁,方氏見了喬淇也是綻開一臉笑,親切地把她攬在懷裡,「這丫頭生得真好看,老太爺你瞧,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越看越有航兒的神韻。」眼光一掃柳氏,話鋒又轉,「我本來還擔心那劉產婆心術不正,會不會聯合外人騙咱們,但這丫頭我覺得投緣,肯定不會錯的。」說完又對喬淇噓寒問暖,問了過去種種,養父母如何去雲。
喬淇本來對方氏印象不錯,以為是個婉約的大家貴婦,此時見她和柳氏一般惺惺作態,刻意吹捧自己,不知在耍什麼伎倆,忍不住感歎喬府的婆媳鬥爭也太過明目張膽。
正思考著將來在喬府該如何自處時,就聽見一道蒼老卻有精神的聲音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一轉頭,見喬繁看著自己,神情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威武嚴肅,但喬淇卻覺得,他的聲音裡充滿溫暖人心的和藹。「稟老太爺,我叫七兒。」
「叫爺爺就好,剛剛你母親不是說了,咱們是一家人。」見喬淇乖巧,一應回答有禮合宜,且他心裡憐惜謝姨娘的處境,因而對喬淇有心照顧。
點點頭,喬淇感覺得出喬繁是真心對自己好,對這位威嚴的老人心生好感,也打從心裡敬愛他。喬繁可說是府中支柱,討好了日後也能有個靠山,她絕不想捲入柳氏和方氏的戰爭中,得先為自己和八兒尋求庇護才行。
「七兒……說來真是湊巧,我先前盤算著該給你取什麼名字,結果你猜如何?」喬繁對她溫文一笑,從袖袋中掏出一張紙,「你可識字?」問完他自己似乎覺得荒謬,一個貧戶養女吃飽都有問題了,怎麼可能識字?
喬淇點頭,編了個借口,「因為要記賬,多少學了些。」
他驚訝地挑眉,「這真是再好不過,你自己瞧吧。」
「老太爺取了什麼樣的名字,這麼神秘?」方氏也湊過來瞧。
喬淇展開紙,見到白色宣紙上寫著的字,心頭頓時似有一股暖流湧出。
「你這一輩孫兒的名字帶水,我為你取名喬淇,七兒淇兒,看來我取對名字了。」
喬淇心想喬繁事先已替她取名字,定是將自己當成孫女,看著他和藹可親的面容,不禁令她想起已故的父親,感到一陣鼻酸。
「淇兒,你喜歡這名字嗎?」
淇兒,父親從前也都這麼喚她,想起往日父親的疼愛,和父親死後自己在家族間所遭遇的種種委屈,她再也忍不住心裡澎湃的悲傷,一頭撲進喬繁懷裡。「謝謝爺爺,這名字我很喜歡!」
「喲,老太爺怎麼弄哭小丫頭了?」方氏笑道。
喬繁撫了撫喬淇的頭,頻頻安慰,「好了,丫頭不哭,你還沒見見你娘,也還沒跟我介紹那個跟你一起來的小子。」
喬淇抬起頭,連忙擦乾眼淚,一時羞搬不己,自己怎麼一時克制不住情感了?
她喚了八兒上前。「八兒今年十歲,是我養父母的孩子。」她撒了謊,以免八兒的身份被看穿。「他可愛懂事卻天生癡傻,我怕他沒了我照料,日後會受欺侮,想問爺爺能否也讓八兒留下?」
「這有什麼問題,淇兒心善,如此重情義,爺爺歡喜都來不及。」他見八兒模樣憨厚討喜,點點頭道:「你娘那院子向來冷清,多了你二人可就熱鬧多了。」
他話剛說完,方氏就奇怪地道:「說到謝姨娘,她怎麼這時都還沒來?」
方氏心知必然是柳氏作怪,剛剛不提,現在才提,有意要給她難看。
柳氏早準備好說詞,「謝姨娘說老太爺在,這場合她不好出來。」
妾室的地位極低,許多正式場合是不便出面的,然而今日情況特殊,流落在外多年的孩子回家,為人母親的自是迫不及待,但柳氏這說法卻好似謝姨娘故意迴避喬老太爺,故意不出面。
幸好喬繁瞭解謝姨娘為人,知她一向拘謹,未往他處想去,「她何必這麼小心翼翼,今日情況特殊,她出來見孩子又有誰會怪罪?」說完,就命人去請。「好了,待會兒你們母女倆見面好好說話,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眾人一同送走喬繁和方氏後,武毅堂中便剩下喬淇姊弟與柳氏母女。
柳氏討厭謝姨娘,不想留下來見她,帶著兩個女兒就要離開,沒想到喬清卻走向喬淇。
她從小備受嬌寵,心高氣傲且氣量狹小,就連對喬淳這個嫡親妹妹也是只當僕人使喚,眼下更不把喬淇放在眼裡,剛剛見喬淇與喬繁互動親密,只覺她格外礙眼。「你果然是做掌櫃的料。」
喬淇不明所以,喬清又道:「從剛剛見你巴結爺爺的樣子就知道,你平時也是這麼巴結客人的吧?爺爺對你這種不知從哪裡來的野丫頭才不感興趣,不過是裝裝樣子罷了,你休想以為能討得什麼好處。」
喬淇暗笑,這樣也算巴結客人?那舌燦蓮花的小伍算什麼?她從前在現代也讓家人嬌慣,但好歹在社會上歷練過,懂得進退應退,最受不了這種明明什麼都不懂,只會仗著父母之勢欺人的人。
顧慮到柳氏在場,她擺出一臉和善地道:「大姊姊,我那不是巴結,而是真情流露。」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既然大姊姊滿心都是巴結和利益,你恐怕不知什麼叫作真情流露吧?」
話才說完,頰上竟被重重甩了一巴掌。
「就憑你也配喊我姊姊?」
「我是不配。」她也不想認一個臭屁的黃毛丫頭當姊姊。
喬清指著喬淇的鼻頭,氣沖沖地怒道:「我聞著你身上就是臭,聽說你從前常和一些乞丐在一起,難怪這般無禮,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我們喬府好心收養你這個野丫頭,你倒好意思又帶個拖油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