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吃嗎?」
看樣子是一盒小湯包。
「我能吃嗎?」
「為什麼不能?」
「我哪知道?你是醫師吧?應該是你告訴我說什麼食物不能吃。」
聽了,劉巧薇睨了他一眼,逕自拉來椅子坐到床邊,「石頭和磚塊不要吃,農藥和通樂不要喝,其他大致上都沒什麼大礙。」
他被她無厘頭的答案給逗笑了。
「原來你也會開這種莫名其妙的玩笑。」
「還不是在你身上學會的。」她不知從哪裡變出來一副免洗碗筷,夾了幾顆湯包給他,「喏,這個是你的份。」
可他搖了搖頭,「你多吃點,我看你連五十公斤都不到。」
「吼,你真難伺候欸!」她佯裝抱怨了一句,接著拿起自己的碗筷,心滿意足地嗑了起來。
其實這一個星期以來,急診室總是忙到幾乎沒人有空吃飯,就算下了班也累到沒心情吃頓像樣的食物,往往只能去便利超商買顆冷冰冰的飯團果腹,然後倒頭就睡……思及此,她又吞了顆小湯包,露出滿足的表情。
看著她那模樣,陳士勳也跟著她一起滿足了。原來,只要熱騰騰的湯包就可以讓她露出這麼幸福的表情,她還真是個單純又天真的傻蛋。
他掛著微笑,靜靜地看著她的臉。如果有一天,她因他而受了傷、出了事,他得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原諒自己?
大概八輩子吧,他想。
「你幹麼這樣看著我?」被他盯得不自在,她終於忍不住問。
「沒有,看你吃飯的樣子覺得很有趣而已。」
「神經,又不是沒看過。」
他只是微笑不答。
是啊,又不是沒看過。當年他陪她吃晚餐,可是陪了整整一個學期,怎麼可能忘得了她吃飯時的模樣?
「巧薇。」
「嗯?」
「明天出院之後……」他直直地凝視著她,胸口有股強烈的壓迫感,短短幾個字卻卡在他的喉嚨。
「出院之後怎麼了嗎?」她等著他的下文。
「我們暫時……別再聯絡了。」
聽了,她呼吸一室。
那一瞬間,她的心像是墜入深淵,受了傷、亂了序、滲了血……
舉筷的手僵凝在空中,可她很快就恢復得好像沒事一樣。她抿抿唇,再夾了一顆湯包。
「暫時是多久?」她口吻冷淡,毫無起伏。
也許她身上天生就有個開關,受傷時就會把情緒給Off起來。
他沒答話。
「好吧,」她淡淡應了一聲,面無表情,「我知道了。」
她暗自猜想,或許又是嘗鮮期己過,抑或是他終於發現她真的很難搞、沒女人味、不溫柔、不體貼、不適合娶回家當老婆……
接下來入口的幾顆湯包全都毫無滋味,最後她簡單把垃圾收拾了下,道聲「晚安」,順便再加一句「保重」,就平靜地離開了病房。
前腳甫一踏出,她眼眶裡的淚水便不爭氣地滴落。
她想,也許這個男人她一輩子都抓不住吧,還是她上輩子真的欠了他很多錢?
否則,他怎麼能夠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給耍得團團轉?
***
翌日,辦妥出院的手續之後,陳士勳在醫院門口被人攔截了。
「我載你回去。」是陳士誠。
陳士勳愣了幾秒,才剛招攬來計程車,他連車門的把手都還沒摸到,人就這樣被拉走了。
「你要載我回去?」真是太陽打從西邊出來,這傢伙居然要送他回家?!
「不用了吧,你不是忙到連飯都沒空吃,幹麼載我回家?」
陳士誠沒吭聲,只是強勢奪了他的提袋之後就往停車場走。
「喂、你……」
一隻手懸在空中,陳士勳看著哥哥逕自走遠的背影,最後歎了口氣,認命跟上哥哥的腳步。
直到上了車,兩人都繫妥了安全帶之後「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陳士誠突然提問。
「嗄?」陳士勳先是一頓,略微遲疑了一下才道:「你是指我和巧薇?」
「不然呢?」
「喔。」然後他深呼吸,佯裝無所謂,「哪有怎樣,不就是那樣嗎?」
「沒怎樣她會突然遞辭呈?」
聞言,陳士勳愣住。
「辭呈?她不幹了?!」他很是錯愕,若非坐在車子裡,他幾乎要跳起來了。他追問道:「什麼時候的「昨天半夜。」
「她在半夜遞辭呈?」他皺了眉,太奇怪了吧?
陳士誠歎了口氣,轉動車鑰匙發動引擎後,解釋道:「其實書面辭呈還沒有遞,但她昨天已經先用E-mail表示了。」
陳士勳說不出話來,他甚至無法分辨那究竟與自己有沒有直接的關係。
「所以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啊?」質疑丟了過來,陳士勳猛然回神,乾笑兩聲,「我哪可能對她做什麼事?」
「你以為我會相信?」陳士誠冷笑,道:「我知道她昨天下班之前去了一趟你的病房,這點我剛才已經去護理站確定過了,你別想唬我。」
「就跟你說我真的沒有……」他仰頭,懊惱地低吼了聲,「啊啊啊,我搞不懂那個女人!」
好端端的她幹麼突然遞辭呈?難道她怕他來騷擾她嗎?
「巧薇的穩定度很高,我不相信她會沒事突然想走。」語畢,陳士誠投來一記犀利陰冷的目光,「一定是你,每次都是你!我的人手已經夠少了,你要是害她走人的話,我打爆你。」
「你又打不贏我。」他可是從小幹架干到大。
「我下你藥。」
「你成熟一點行不行?」
「你要我成熟?」陳士誠幾乎是用鼻孔哼出氣,「好,成熟嗎?你知不知道她在裡跟我說什麼?」
「說什麼?」他有股不祥的預感。
「她說,『非常抱歉,雖然跟你無關,可是一見到你我就會想起那傢伙,我己無法在這樣的情緒底下勝任急診室的工作,請恕我近日將會正式向上提出辭呈』。以上,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第10章(2)
聽了,陳士勳啞口無言。
「所以你打算坦白了沒?」陳士誠睨著他,淡漠地道:「我本來是不該管你們的私事,可是你這樣已經影響到我的公事,我不能不過問。」
陳士勳又沉默了好半晌,終於,他緩緩啟唇,「昨天晚上……我告訴她,我們暫時不要聯絡了。」
陳士誠楞了一下,完全不能理解。
「你真是莫名其妙,一直想把她追回來的不就是你嗎?」難道他誤會了?可陳士勳卻沒搶著辯解,只是低下頭,露出苦笑。
半晌,他才歎口氣,平靜地敘述,「昨天晚上我去急診室,靜靜地坐在角落看著她工作時的樣子。」
「然後?」
「她真的很認真。病人一直來,她忙得團團轉,被呼來喚去的,可是她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
「嗯,所以呢?」這到底有什麼關聯?
「於公事上,我也很認真。」
「媽的,你到底想說什麼?」當他時間很多嗎?
「我每天都很認真查案、出庭,該起訴的我一件都不會放過,該重判的被輕判我也絕對會上訴到底,所以,不管是討好還是滅脅,我一律不買帳。」
陳士誠靜靜聆聽,他或許有些理解了。
「今天,兩顆子彈是打在我身上,我可以無所謂。」陳士勳繼續說:「可是,會不會有哪一天是打在她身上?」
尤其急診室為開放空間,出入複雜,再加上她經常值夜班,他怎麼能放心讓她在深夜裡獨自一個人走進停車場?
「照你這個邏輯來看的話,開飛機的都不要娶老婆了?」
「一個是墜機意外,一個是恐嚇滅脅,怎麼會一樣?意外是不挑人的,恐嚇是針對我,這哪裡會一樣?」陳士勳揉了揉太陽穴,他花了整夜才平復的情緒,這下子全都被拉了回來。
「在我看來是差不多的東西。」陳士誠眉一挑,總算踩下油門緩緩往出口行駿,「況且,你的出發點根本完全沒有任何公平性,你擔心她的安全,難道她就不擔心你嗎?」
陳士勳啞口無言,毫無平時辯論的口才了。
「有件事情我沒對你說過。」陳士誠打下方向燈,車子離開了停車場,「你被送來醫院的那一天本來是她值班,可是一聽到是你中槍,她整個人嚇傻了,動都動不了。這對她來說很反常,這樣你還看不出來她有多在乎你?」
陳士勳閉上了眼,露出苦笑。「同樣的,我也是人,我也有害怕的時候,這樣我案子還辦得下去嗎?豈不是被人掐著脖子?」
「所以你選擇犧牲她?」
「我不認為這叫做犧牲。」
「怎麼不是?」陳士誠冷笑一聲,「你為了讓自己無後顧之憂,選擇了把她給拋在腦後。」
「我沒有把她給拋——」陳士勳正要辯駿,卻硬是被打斷。
「而且,你問過她的意見嗎?」陳士誠瞥了二弟一眼,頗有責備之意,「從頭到尾,你只是自以為離開了就是最恰當的處置,不管是你高三的那一年,還是昨天晚上,你從來就沒有給過她出聲的機會。」
陳士勳沒答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