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發覺到他眼中閃過奇異的神采,渾然不知自己誤打誤撞,竟然說中了他的身份。
何鳳棲若有所思地瞧著她。
「看我幹麼?」她也回瞪他。
「你見過『煙波閣』閣主?」他輕問。
「怎麼可能?我是在『悅來樓』聽說書的講的啦!」她像看白癡一樣地瞅他一眼。
「喔。」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說書的形容那個『煙波閣』閣主容貌俊美陰邪,來無影、去無蹤,擁有迷惑他人心志的邪門功夫,有人說他已經迷去了皇帝和不少大臣的神志,預計要圖謀皇位,否則的話,他殺了王爺之子,皇家怎麼完全沒有追究?」均均壓低音量,像在分享一則不得了的八卦似的。何鳳棲垂眼聽著,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敲,臉上露出一抹好笑的表情。
「喂,你在想什麼?」她伸指戳戳他。
他的表情好怪,好像聽到什麼啼笑皆非的笑話一樣。
「你想考我哪一本?」他若無其事地開口問道,拉回到原來的話題上。
「你真敢接受挑戰?」她的神情興奮起來。
她就不相信他能背盡所有的書!不等他反悔,馬上轉身從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書來。
「從頭開始寫出來嗎?」他閒閒地問道,提起筆、拉好紙,就要開始默寫。
「等等!我要從中間抽考,我念出—句,你馬上把下面的全都默出來,如果默不出來的話,沒關係,我還是會認你為夫子,只不過你得把這本默完才可以休息,如何?」她將他剛才的話,奉還給他,還刻意扮出寬大為懷的表情。
「開始吧。」他淡淡說道,彷彿她開的條件不值得顧慮。
「臭屁傢伙,等會兒有你好看的!」均均低哼一聲。
「我開始念了喔——」
她才念出了幾個字,他就毫不猶豫地提筆接了下去。寫了一大段後,她又馬上叫停,轉身又換一本。換了一本,隨意翻了一頁,才念了幾個字,他又飛快地接寫下去。
如此反反覆覆,不死心地一連抽考好幾本後,她徹徹底底地甘拜下風。
「你簡直……不是人啊……」她瞪著桌上好幾大張被他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喃喃說道。
她身邊的人,不管是兄弟或是父母長輩,最不缺的就是飽覽群書的書獃子,但她從來沒遇過任何一個像他如此變態的人,害她忍不住懷疑他是否偷練分身術,站了一個分身在她身後偷瞄她手上的書。
想著,她神經兮兮地轉頭看了看身後,渾身雞皮疙瘩都浮了起來。
何鳳棲早就懶懶地躺回舒服的軟榻上,不再搭理她,好像寫了那幾大張的紙,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似的。
「喂喂,你也只不過動動手而已,有那麼累嗎?」
「是很久沒這麼累過了。」他也有點想不透,自己怎麼會配合她玩這種無聊的遊戲。
「你除了睡覺就是睡覺,哪有時間看書?難不成你練的是睡眠頓悟大法,睡一睡腦袋裡就裝滿天文地理、文章學問了?」她的語氣充滿嘲弄,其實心裡對他的神奇才能漸漸湧起無比崇敬的心情。
「也許。」
「那麼……鳳先生,教教學生吧,這個睡眠頓悟大法要如何學啊?」
「就算有這門功夫,要練也輪不到你練。想偷懶啊?去將我那幾大張的文章全部謄寫一遍,然後全部背熟,背熟了才能休息。」他閉著眼,懶懶說道。
「什麼?你原先是說背完半本書的啊!」均均鬼叫起來。「那一大疊的文章,誰能在一天內背完啊?」她用力抗議。
「我是夫子,說了就算。」抗議駁回。
「你這個只會睡覺偷懶的夫子,憑什麼說了就——唉唷!」一個東西神准地輕輕砸向她的腦袋瓜子。
「憑我是夫子,所以說了就算。」他懶懶說道。
捂著頭上被松煙墨條砸出的包包,易家三小姐在暴力威脅下,委屈萬分、敢怒不敢言地背起書來……
第三章
「嗚嗚嗚∼∼」易均均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跪在地上揉著小屁股,哭得好不可憐。
「哭什麼?有膽子逃課偷溜出去玩,就要有被抓回來處罰的準備!」易父臉色鐵青地站在她身後,氣得吹鬍子瞪眼。
「人家有啊……」她抽噎地低聲喃道。
她有準備啊,就是知道偷溜出門不上課會被處罰,所以她在裙子底下事先穿了三件厚褲子,就是為了預防屁股被揍得太疼。
可是誰知道,這一次竟然不只是被戒尺打屁股了事,還被罰跪祠堂,對著易家歷代祖先爺爺、祖先奶奶的牌位,還有她的新夫子懺悔。
看到鳳七一臉懶洋洋地坐在旁邊搖折扇,一副不關己事的看戲模樣,她就氣得牙癢癢的。
「有什麼?」易父雖然人老,但耳朵沒有怎麼背,還是能聽到她壓低嗓音的碎碎念。
「沒有!嗚嗚嗚∼∼爹啊……人家屁股好痛喔……」易均均飛快否認,趕快再哭兩聲、揉揉小屁股,努力轉移爹爹的焦點。
「閉上嘴!姑娘家說話文雅一點!」易父怒道。
「嗚嗚∼∼奴、奴家……臀兒疼……」均均一邊哭,一邊怨老爹沒良心,屁股痛就屁股痛,還要她文雅?
「你還說!」易父一聽猛翻白眼,完全對她沒轍。
一旁的人忍不住笑出來,被易父瞪了幾眼,才勉強收斂笑意。
「均均,你幹麼逃課,又穿男裝跑出去玩耍?」易老夫人歎息一聲。
這幾日還以為她安分下來了,願意跟著夫子好好上課學習,心裡頭不禁高興了一下,誰知她依舊死性不改,又偷偷地穿著男裝上街溜躂。唉,她這個孫女兒一天不穿男裝就不舒服嗎?
「奶奶,我會逃離書房不上課,全是因為再也受不了那個傢伙了!」均均指向始作俑者,乘機會趕緊惡人先告狀。
「什麼?」易老夫人瞧瞧鳳七。
「他派了好多功課給人家,要人家一直背書、一直背書,背不完就不准人家休息。那傢伙以為人人都跟他一樣那麼神,看過的文章就過目不忘,硬要人家背書,害人家已經整整五天沒有——唉唷、唉唷!」她告狀到一半,突然抱住被攻擊的腦袋瓜。
「咚、咚」兩聲,易老夫人的枴杖朝她頭頂連敲兩下,敲出她的兩泡淚花。
「嗚∼∼奶奶……人家是女孩兒耶……怎麼打這麼大力?」她抱著頭縮成一團,委屈地哭嚷道。
「這時候就說你是女孩兒?那穿男裝出去丟人現眼時,怎麼不說你身為女孩兒,該穿的就是女裝,而非不倫不類的男子衣裳?還有,什麼那傢伙、那傢伙的?沒禮貌!叫鳳先生!」易老夫人用枴杖在地上蹬了蹬。
「是他先為師不尊!每次上課都是躺在軟榻上,閉著眼睛說話,誰看過這麼懶的夫子啊?」易均均指控道。
「又在胡說八道!難道這是你穿男裝逛大街的理由嗎?」易老夫人氣得直喘氣。
「為什麼女孩兒不能穿男裝?男裝又輕便、又自在,完全不像女裝那樣束縛,說不定一百年、—千年後,女孩兒穿男人的衣裳,根本就是—件稀鬆平常的事兒啊!更說不準,連男生都改穿女子的裙子了呢!」易均均不服氣地說道。
一聽到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論,眾人皆倒抽一口氣。
「強辭奪理!你去看看有哪家的女孩兒是穿男裝的?男女有別,這是祖先制定千年的規矩,怎能任意侮蔑輕賤?」易父氣急敗壞地罵道。
「均均,別再丟咱們易家的臉了。好好地跟鳳先生學習,多讀一些書,改變氣質,將來才能找到好婆家啊!」易母趕緊開口勸道。
易均均的小臉立即沉下去。「娘,難道女子讀書,就為了找個好婆家嗎?如果女孩兒讀書只有這種價值,那均均寧可不讀書、不嫁人!」她賭氣地說道。
「均均!」易父大喝一聲。
易均均偏過頭,咬住唇不再說話,眼裡浮起不屈服的淚花,但倔強地不肯讓淚滾落下來。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任性?」易母看了看易父,又看了看易老夫人,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一直站在一旁不說話的何鳳棲,此時卻一反前態,看著她點點頭,臉上笑得好愉悅。
這女娃兒越來越對他的脾胃了!難得在禮教嚴謹的易家,還能養出她這種心性飛揚不羈的女孩兒。
易均均抬起頭,正巧接住了他的視線。
「你點什麼頭?難道你也認同女孩兒穿男子衣裳?」易均均氣不過他笑咪咪的模樣,抬起小下巴,挑釁地瞪住他。
「有何不可?」他輕描淡寫地回道,還偷偷地對她眨眨眼。
均均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小臉不明所以地開始發燙。
她低下頭去,突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那雙媚惑得像會把人吞掉的慵懶鳳眼。
所有人一聽,全都驚訝地看向他。
「鳳先生……怎麼會這麼說?」易父聽見他突然說出這些驚世駭俗的話,不禁神情緊張地擦了擦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