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有……有……」
龍天運挑起眉,不予置評。
事實上,沒有。
鍾憐鉅細靡遺地把每一件事都稟報了,包括連這兩天她癸水來了都說,讓他還真是……都不知道該說鍾憐夠忠心,還是心頭帶著那麼點失望。
或許,現時她還不適合有孕,他想。
劉耶垂頭想了一陣,啞聲說道:「陛下可曾想過『得帝而毀』另有其意?大晉歷代不愛江山愛美人的例子比比皆是,開國主因以江山為重而開啟金璧一朝,如今陛下卻為了一個女人而捨棄江山,如何對得起開國主、對得起列祖列宗?」
良久,龍天運沒有回應。
劉耶忍不住抬頭看去,對上那雙沒有熱度、近乎看死人的目光,無法控制地連退,直到背抵住牆無法再退後。
「朕記得,你跟在父皇身邊多年,一心一意地做事,從無大錯。父皇看中了你的忠心,要你等太子登基後跟著他幾年再還鄉。」那聲音雖平平漠淡,卻隱含著一絲冰冷,「朕十二歲離京,與你接觸不多,卻也知道你的一片赤誠之心。劉耶,若不是你的忠心,朕不會在此跟你多費唇舌。一個底下人,是要有度的,你要越過那個度,再忠心對朕也沒有意義了。朕一點兒也不介意替你的腦袋轉個彎,讓你看清楚此時局面。」
劉耶囁嚅,似是要說話。
「你要說,你不怕死嗎?為了朕,你可以拖所有人下水也值得,是嗎?」、龍天運輕輕笑了,笑聲冷意入骨髓,「由此可見,你在宮裡多年,蓄積了許多勢力,才能夠讓一個奴才有這種想法啊。」、「老奴……不敢……」
喜子繞了一大圈避開馮無鹽,才回到門外,看見龍天運正與劉公公說話,不由得緩下腳步。
「你還沒有發現嗎?」龍天運表情播播,上前一步,杜絕了劉耶所有逃生的路線,依舊以播然到令人悚慄的口吻道:「金璧之後,至今只有一個太監擁有宮中八方勢力,那是因為,開國主肯給。父皇念你忠心,讓你留著你的勢力,等太子登基後好幫上一幫。你以為朕直通晉城的目的在哪?是來掃尾的啊。不論將來帝位是朕或康王的,都不想有個人隨時以忠義為名干預金璧之事。」
「陛陛……」劉耶全身衣裳已濕透,聲音微微顫著。
龍天運盯著他看,忽然問道:「你怕朕?朕在好聲好氣跟你講理,你怕什麼?」
「陛陛……帝王氣勢,世上有誰能不怕?無論是誰,都只能跪在陛下面前,老奴……老奴……」
龍天運聞言靜了一瞬,而後眼底露出些許的煩躁。他摸上玉扳指,不耐煩道:「朕有個異想天開的想法,聽麼?」也不管對方有沒有應聲,繼續說:「開國主是唯一看完龍運史的人,他卻讓這本龍運史留到後世。劉耶,你不認為疑點重重嗎?他大可燒了,先皇就不會知道太子顯龍七日死,朕也不會在太子死時留在宮中,而是直接出海了:也許會因皇位而造成短暫的動盪,但最後不管是康王也好,其他皇子也好,都能在如今的金璧一朝裡穩定登基。無論誰登基,都絕不會是朕。」他靜了一會兒,讓劉耶吸收後,才又道:「你想想,寫預言的神棍不就是看見了未來而留下預言嗎?他到底看見了什麼未來?看見太后跟你偷窺了預言,看見朕被逼到出來找你,看到若沒有你跟太后的偷窺,朕一世都不會遇上馮無鹽?只要他們不留下預言,神棍看見的就是另一種未來。那,你說,開國主跟那神棍到底是為了什麼要留下預言?」
「等、等等,陛下,讓老奴緩緩、緩緩……」他有點混亂……
「腦子不好使沒關係,不要破壞金璧的龍運,否則你就是金璧的罪人。朕,言盡於此,你心裡要有準備了。」語畢,他轉身入寺。
此時,馮無鹽已去寺裡其它地點看石刻。他抬起頭看著開國主的石刻,不知是不是這些石壁年代太久遠,竟有沁寒的空氣撲面而來,彷彿帶來了亡者的氣息。
即使死了也要干擾未來的人,往深胡思亂想了就是開國主可怕的連環計,他想。可惜,他不打算往深想去。
龍天運收回目光,瞥向跟在身後的喜子。「瞧你們說得開心,嗯?」
喜子還有些恍惚,下意識接道:「馮姑娘提到她有十幾個姊妹,馮夫人是正房,她排行十二。」身為底下人,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主子臉色說話。
主子想要什麼、想聽什麼,主子不必說完全,他自動補上。
龍天運聞言,本是播播的臉色有些訝異。「就這些?」
喜子想了下,又道:「她說她前世必是晉人老爺,多妻多妾,今生才會是這性子。」
這一次龍天運面上明顯出現了疑惑。
喜子實在忍不住,輕聲問道:「爺,您說的異想天開想法是真的嗎?奴婢是說,開國主留下預言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其實他想問的是,他聽過有預言,卻從來不知道預言裡說什麼,而顯然,陛下一直瞞著他。這表示,他還不值得信賴嗎?這讓他感到心慌。
「假的。」龍天運漫不經心地答著。
「什麼?」
龍天運嗤笑一聲。「開國主留下預言的真正目的是什麼,誰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去庸人自擾。我說的,只不過是給劉耶最後的保命符。」
喜子怔住。他看著高高在上的帝王……璧人是天生高大的,但這並不是他覺得陛下高高在上的原因,而是身為皇子的氣度與帝王的積威讓人感到可怕的距離。「保命符?」他的思考跟不上陛下的。
「他若不願聽,一意孤行,我留他也沒意思了。」他看著喜子,「你也是,喜子。我身邊的人,聰不聰明無所謂,聽不聽話、扯不扯後腿才是我在意的。」
「奴婢一向是聽話的。」也是聰明的,他在心裡強調,「只是……陛下,預言……預言裡有提到馮姑娘嗎?」
龍天運看著他。
喜子脹紅臉。「奴婢不是有意追問,而是怕在馮姑娘面前說溜嘴。」
「是提過。」
「那……有提到明喜公公嗎?」他實在又忍不住問著。
龍天運看他一眼,輕視道:「明喜?他是什麼東西,也配?說起來常聽你提及,你崇拜的對象?我不妨告訴你,今天劉耶要是有明喜的勢力,我不會給他最後的保命符,他必須死。」他又看向開國主的石刻,露出不可一世的笑意,冷冷說道:「當年正因長得像他,我才能順利為帝,這點我似乎要感謝他。不過,就算長得再像,我叫龍天運,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
天色將要暗時,寺內點起了燭火,裡頭只剩馮無鹽與鍾憐兩人,燕奔已不若白日那般遠遠跟著,而是近身在後。
本來已經要去借宿一晚的地方,待隔日再來看,但她停在壁上石刻前良久,任著石刻上的人像在燭光下忽明忽暗。
都一炷香了,鍾憐不得不佩服馮無鹽的癡迷。她上前柔聲道:「姑娘,明日一早再來?」
馮無鹽的手指撫上凹凸的石壁,正是開國主的衣角部分,她的臉上仰,換個角度看著。
鍾憐耐心地等待著。她懷疑如果這一塊石壁能搬,馮無鹽就直接扛走了。又等了一會兒,天色更暗些,鍾憐正要轉身去拿燭台好方便馮無鹽繼續看時,聽見馮無鹽說道:「好了,走吧。」
借宿的地方在寺後面,雖然稍遠些,徒步還是可以的。馮無鹽明顯就是心不在焉,燕奔在後,鍾憐在旁準備隨時扶上一把。
馮無鹽忽然轉頭對她說:「剛才的畫像在戰場上。」
「可是開國主的畫像卻正在做一個動作。他對著某個方向做『回家』的手勢。在璧族未建金璧前,有時為了狩獵,可以不言不語長達數日而藉由手勢溝通,直到金璧之後,這樣的習慣才日漸式微。」
燕奔在後頭聞言,向來少話的他,搭腔道:「是的,馮姑娘說得對。」他是璧人混血,多少知道璧族的事,「那確實是回家的手勢,姑娘好眼力。姑娘是怎麼知道的?這種手勢早在金璧初期便沒落了。」
馮無鹽微側過臉,對他說道:「我娘喜歡收集書,我幼年時在裡頭翻到過。只是我有點納悶,開國主當時是在對誰做這個手勢?戰場不是他的家,那,一定是有個被視作家的人站在那個方向。」
「馮姑娘心細如髮。」燕奔答著,認真地想了想,「也許是雕刻的師傅幻想之作。」
鍾憐不動聲色往他看去一眼,又看向馮無鹽。
馮無鹽沉吟道:「依照雕刻的陳大師年齡推算,當時他非常有可能是在戰場上,必是看見了才會留有印象。」
鍾憐在燕奔難得熱情的回答前,插上話道:「那一定就是開國主的妃子了。開國主上戰場時,帶了有戰力的妃子並肩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