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隊長蕭山,接到金鋪掌櫃的報說有個女孩子到金鋪,以極低的價格當了一隻金鐲子,這本不是他們錦衣衛所要管的事情,但是如今宮中有密令傳來,說是趙蝶衣公主離奇失蹤,下令全城戒嚴搜索,不能放過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所以當這條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傳到他耳朵裡時,他本能地覺得這件事與公主失蹤有關,立刻帶人趕來,循線找到了客棧。
根據兩個店主的形容與宮中影圖相對照,這個女孩子應該就是公主本人了。
此時房內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看來公主是在沐浴。不管公主是犯了什麼宮規而逃出來,迫使陛下下密旨捉拿,她畢竟是公主,千金之軀,冒犯不得,他只好在門口靜靜地等。
裡面的水聲異常地平緩,從容不迫,半點也沒有急著逃命的意思。
他等了許久都不見裡面有停止的意思,只好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敲了敲門,說道:「公主殿下,屬下錦衣衛隊長蕭山有密旨緊急求見。」
屋內沒有人回答,連水聲都沒有散亂。
他又敲了幾下,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終於,裡面悠悠地飄來說話的聲音,卻是男子的聲音,「閣下是不是找錯了地方,這裡哪有什麼公主?只有我這小小的公子一名。」
那樣懶散的笑意,和毫無半點畏懼恐慌的語調,讓蕭山萬分吃驚,他回頭瞪著老闆。「你不是說天字一號房裡住的是位姑娘嗎?」
「的確是位姑娘啊,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進去的。」老闆也在震驚,還推了店小二一把,「快說,你是不是把那位姑娘領進了這間房?」
「當然沒錯,我親自領她進來的,後來我給她送洗澡水,還進來了好幾趟,那姑娘一直在裡面啊。」
蕭山把心一橫,大聲道:「裡面的人聽著,如果是公主殿下,最好立刻表明身份,以免屬下一會兒冒犯了。」
屋內的男聲不耐地說:「怎麼天下竟有這等事,逼著讓我承認自己是女的?」
蕭山不再遲疑,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來,後面老闆和店小二以及幾位錦衣衛也魚貫而入,看到屋內的情形,人人呆如木雞。
只見一個上身赤裸的男子正坐在浴桶之中,長髮垂散在背後,水霧瀰漫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他那張堪稱絕世美貌的臉,但是身形卻足以證明他的男子身份。
「好沒禮貌,居然就這樣闖進來了。」美男子皺皺眉,「好在都是男人,看就看吧。這屋內果然沒有女人吧?你們說的公主又在哪裡?」
「怎麼會這樣?」店小二先叫出來,「你、你是誰啊?剛才這屋裡的姑娘呢?」
美男子笑道:「雖然我也知道自己比一般男人長得美貌一些,但是總不至於被錯認成是姑娘吧?小二哥開玩笑是可以的,但是開到引得這麼多官爺都跑上來看大姑娘洗澡,是不是太有損我們天雀國的名頭了?」
蕭山又怒又疑,質問老闆,「你確定當時看到的真是位姑娘?」
「的確……的確是……」老闆緊張得開始口吃了。明明屋裡是位大姑娘,怎麼一轉眼變成了個小伙子?
蕭山走到屋中,仔細地向四周看了看,這屋裡的佈置井井有條,傢俱並不算多,要藏起一個人實在是不可能。
他又死死地盯了幾眼歐陽雨軒。這個男人俊美得實在不像話,也許真的是老闆看花了眼,把他當成了女的。
既然找不到公主,他只好先收隊。
轉身向外走,他大聲斥道:「以後擦亮了眼睛再報官,否則小心我抓你個戲弄官府之罪!」
「是是,小的一定謹記,可是……小的實在是冤枉啊。」老闆在後面跟著下樓,滿口的賠罪又滿臉的委屈。
坐在屋中浴桶裡的歐陽雨軒始終保持著笑容,悠悠道:「官老爺臨走前都不和在下道歉嗎?」
當然沒人肯回應他。
等到四周漸漸平靜,他才自水中霍然拉起一個人來,只見那人全身早已濕透,雙目緊閉,看不出是死是活。
「這龜息大法真是適合妳啊,以後如果妳的嘴巴再嘮嘮叨叨個沒完,就用這一招讓妳閉嘴好了。」歐陽雨軒勾著眉尾悠然一笑,抓起昏迷不醒的趙蝶衣,破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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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到這破破爛爛、髒兮兮的地方了。趙蝶衣睜開眼睛,看了四周之後又閉上眼睛,實在不願意多看一眼。
「只有這裡對妳來說是最安全的。」歐陽雨軒那惱人的聲音響起,像是早已算準她會在此時醒來。
她努力側過頭,盯著他。「不要因為救過我,就老是擺出一副施恩於我的嘴臉。」
「難道還要我跪下來,叩謝妳賜予我救妳的機會嗎?」他反嘲道。
「這個草垛睡得人真不舒服。」她渾身都被扎得難受,「難道就沒有被褥可以用嗎?」
「這草垛裡沒有蹦出幾隻臭蟲螞蚱之類的,就很給妳面子了。」他冷笑。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咳嗽的聲音。
「還有誰在這裡?」趙蝶衣坐起身,看到斜對面躺著一個滿身污垢的女人,像是生了很重的病。
她立刻用手背摀住口鼻,皺眉道:「怎麼回事?這裡怎麼還有病人?她該不是肺癆吧?」
歐陽雨軒淡淡地說:「是一個過路借宿的人,和妳我一樣。妳不用發愁,她可能活不過今天晚上,明天就不會煩到妳了。」
她的目光突然一頓,停在那病重的女人身上,揚起聲問:「喂,妳生的是什麼病?」
那女人只是咳嗽,又拚命地搖頭,像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徐婆婆捧著一碗熱水走進來,歎氣道:「她已經被耽擱過了看病時間,如今就是大夫也救不了她的命。其實原本她只是頭疼,後來就會經常暈倒,然後身上長瘡,傷口流膿……唉,她丈夫將她休出家門,眼看她這一輩子只剩下『苦命』二字了。」
歐陽雨軒原本以為趙蝶衣聽到這女人的病情,會更加的嫌惡躲避,一低頭卻見她只是怔怔地聽,一雙大眼睛中滿是憂鬱的迷惘。
這丫頭難道是被這個女人的苦命而打動了?可是傳說中的蝶衣公主可沒有這份菩薩心腸啊。
果然,就在他稍有失神的時候,只聽趙蝶衣哼了一聲。「各人有各人的命,天生命苦怨得了誰?也不必心疼她,反正早死早超生。」說完她一翻身又倒回草垛上去,用後背對著外面,再也不說一個字了。
徐婆婆皺眉看看趙蝶衣,又看看歐陽雨軒,像是在說:你怎麼弄了個這麼不懂事的丫頭在身邊?
他的視線卻悄悄投注在背對自己的那個身影。她,真的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嗎?可為什麼剛才她的眼中好像有一閃而過的水光?
這一夜好像特別漫長,窗外星光閃閃,沒有半點月光,偶爾有蟲鳴鳥叫從窗外傳來。屋內那個病女人的咳嗽聲特別的大,大到歐陽雨軒都不得不時時側目去關注。
看樣子,她真的活不過今晚了。
他並不是沒有惻隱之心,只是他向來都認為,如果一個人的生命走到終點,便不必去假惺惺地施以援手,增加病人的痛楚。讓她走得清靜些好了。只是難為了這位嬌滴滴的公主殿下,至今還能安枕在這一蓬草垛上,沒有被吵醒。
不對,趙蝶衣那裡是有動靜的。
漆黑的屋子中,歐陽雨軒瞇起眼睛,看到左側本來一直保持睡姿的她,忽然靜悄悄地爬起來了,然後走到那個病女人身邊。她終於忍受不了,要發作公主脾氣了嗎?
他正準備起身去勸解,卻聽到趙蝶衣用輕微的聲音問:「妳的胸口憋得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歐陽雨軒一怔。難道她竟是去照顧病人的?怎麼可能?
那個病女人的嗓音早已嘶啞,乾澀地憋出幾個字,「我、我想吃點東西。」
「吃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她伸出一隻手去觸摸那病人的額頭,「妳的身體怎麼這麼冷,而且還在出汗?」
「我、我想吃點東西。」病女人只是反反覆覆念著這一句話。
「好,妳等著,我去弄。」趙蝶衣居然真的走出房間,走向大門口。
這丫頭要做什麼去?難道她忘記白天被追捕的事情了嗎?他悄然起身,尾隨其身後。
趙蝶衣拉開了大門,向周圍的街邊看了看,然後迅速地跑上街道。
歐陽雨軒一躍上了屋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活動。
只見她快速地跑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像是在尋找可以買到食物的地方,但此時是二更天剛過,所有的飯館都關了門,怎麼可能買到吃的。
忽然,幾片烏雲飄過來,遮蔽了最後的星光閃耀。難道要下雨了?
歐陽雨軒半蹲在屋脊上,看著下面已經跑得有些疲憊的趙蝶衣,不明白她為何態度突然轉變,竟會為一個陌生的病人在深夜裡跑到街上買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