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說,她胎象非常不穩,脈象淺而快,若是舟車勞頓,可能會保不住,最好暫時住下來,直到生產完再說。
喬華豐一臉錯愕,倒是柳氏很快回過神來,「兒子,去寫信給你妹夫,把你妹妹的情況說一說。」
喬喜娘摸摸肚子,內心頗感謝這孩子一直聽話,直到現在才吱聲,她可以理所當然在娘家住一年,至於一年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她不想去想,至少未來一年她會過得很清靜,哈哈哈。
過幾日,喬喜娘躺在榻上,小翠正在給她唱最新學的曲子,懷應時沒有預警的推門而入,嚇得小翠突然走調,至於喬喜娘倒還好,她耳力不錯,早聽見外頭麻雀突然叫了起來,肯定是有人從樹梢穿過,被打擾了。
小翠很識趣的退下。
男人在榻子邊坐了下來,一時之間倒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接到她懷孕的消息,當然很高興,但男人馬上又想起不太對,最近好像沒聽她說身體不好,叫來嬤嬤問,她這個月癸水沒來。
喬喜娘不是那種什麼事情都不清楚的糊塗鬼,換言之,她應該知道自己已經有孕,但不在雲山診孕,還是出發回鈺州,要回來的前一晚才說身體不適要請大夫,一路舟車勞頓,脈象自然不穩,留下養胎就成了理所當然。
懷孕是意外,但她利用了這個意外,創造了留在娘家的正當性。
孩子為重,沒人會說什麼。
懷應時知道自己最近行為不太妥,可是,他知道喬喜娘喜歡自己,很喜歡很喜歡,加上她性子軟,就算有什麼也只會忍著,所以她會突然做出這個決定,非常不合理。
拷問了一番後得知關小翠來過。
關小翠一看到他就自己招了,「我告訴嫂子,月希的母親是侯芳菲,表哥你也別怪我多事,多事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嫂子名義上是續絃,也是正妻,可你現在卻是把月希當嫡女,把她跟子初當成姨娘庶子,太過分了。」
懷應時的疑惑全解開了,難怪她不想回來。
這陣子他好好自省了一下,沒想到自省完畢,接到的不是妻子,卻是妻子要在娘家待產的消息。
「喜娘,身體……可還好?」
喬喜娘微笑,「還行。」
「子初……」
「我爹抱去玩兒了。」
「喔……」他擠不出話了。
喬喜娘生著氣嗎?好像不像,表情很溫和,眼神也很溫和,但即使如此,他還是能感覺到兩人之間流動的空氣有著不同。
關蓮芯跟他說,夫妻一旦離心,就很難再同心了,此後一切都只會流於表面,而非發自真心,讓他好好想想,到底想要什麼,若是想抓住跟侯芳菲那段感情,自可盡量無視喜娘跟子初,把月希拱著,若他想一家好好生活,那麼月希就讓她照顧,等他能在尊重妻子與照顧月希中取得平衡,再把孩子接回去。
「你知道月希是侯芳菲的孩子吧,怎麼都不來問我?」
喬喜娘沒想到他會這樣直接,怔了一會才笑說:「知道後就都想通了,已經有答案的事情又何必要問呢。」
她又不是皮太厚,何必自己打自己的臉。
「你是不是覺得,我還喜歡她?」
我不是覺得,我是確定——喬喜娘很想這樣講,但三思是她的習慣之一,因此只是想,卻沒說。
「我現在對她並不是喜歡……」
最好是這樣。
「你不信?」
我看起來像傻子嗎?
「你不信。」
呃,好唄,她的心事是寫白了些。
「我覺得是自己害了她。」男人把侯芳菲後來的遭遇大概說了一下,「若不是我,她會過得很好,看到她病成那樣,覺得愧疚,想補償已經無從補償起,才會對月希特別照顧,是移情作用沒錯,但不是那種情,或者說,我只是想讓自己好過一點而已。」
喬喜娘完全沒有預期會聽到這個,但知道他不是為情所困,而是為疚所苦,對她而言,倒是意外驚喜,「那怎會關你的事,侯仲群可以拒絕,陳氏也可以拒絕,但他們都沒有,甚至,連侯姊姊自己也沒有拒絕不是嗎?」
懷應時搖了搖頭,所以在知道侯芳菲喝藥後,他才會很驚愕,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她是這樣不願意。
「不願意卻不拒絕,嫁入懷家,卻還喝藥,這些都沒人逼她,她是很可憐,可是,如果她好好面對父母說清楚,侯仲群未必會硬把她嫁出,又或者好好面對你,正視自己妻子的身份,好好養兒育女,也許也會有不錯的結果,每個人都必須替自己的選擇負責任,我是,她也是,雖然很可憐,但她的不幸是一連串的選擇錯誤,與你無關,當然,若你要一直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也沒人拉得起你。」
懷應時笑了出來,不愧是自己選中的女人,該傻的時候很傻,該聰明的時候很聰明,「我一直到你不在的時候才想通這點。」
女人心想,是嗎?
懷疑的表情明明白白寫在臉上,於是,男人知道自己得說清楚,這是他第二個妻子,他知道同心並不容易。
「你不在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清風院很難待……你藏著肚子回到鈺州,對我來說打擊很大。」
「真的?」
「真的。」拉起女人的手,「我不會讓你跟我離心的。」
女人微微一笑,不會告訴他,自己沒要跟他離心。
不好跟他發脾氣,就想辦法讓他掛念掛念,看,效果多好,他不但坦白跟自己交代前因後果,還表示不會讓兩人離心——他那脾氣,說出這些話並不容易,喬喜娘已經滿意了。
見好要收,這才是夫妻相處之道。
「我困了,扶我去床上躺一下。」
男人自當遵從。
女人上了床,又往裡頭移了移,示意他上來,「一路趕來,累得很了吧,躺一下再起來吃晚飯。」
懷應時沒推辭,除了鞋子便上去。
男人其實沒那樣累,但當女人靠過來,聞到她身上淡淡香氣後,居然莫名覺得想睡。
窗外秋日正好。
男人半夢半醒之間突然想起,還沒跟她說讓她把西廂收拾一下的事情——一年時間太長,他打算也住在這裡。
不過算了,先睡,醒來再說。
尾聲
喬華豐五十歲生日那天,生日宴辦得十分風光。
當初廣發邀帖,是想告訴江湖他金盆洗手啦,以後喬家鏢局交由大兒子喬光接手,原以為大家只會回帖恭喜,沒想到一堆人說要來,這下倒是讓柳氏跟陸氏大傻眼,搞不懂這些人來幹麼,發帖子不都只是為了面子上過得去嗎,居然還來?這麼認真幹麼。
喬光倒是不意外,「肯定是看妹妹的面子。」
武林盟主侯仲群在幾年前因為鏟惡金賬本被公開,眾叛親離,江湖上正義聯盟形同瓦解,而相對於此,異教雲山卻是更形壯大,有錢不說,去那裡養老的大師年年增加,絕學都在山裡,偏偏山路難進,再小心翼翼都會被守山的狼群聞到味道,一狼嚎,百狼到,沒有人領路根本進不去,於是乎,懷應時成了江湖人士巴結的對象,不是希望能跟他一起做生意,就是希望能到雲山作客,好偶遇大師,也許大師心情好,傳下幾招江湖失傳的絕學——這種時候懷應時的岳父大壽,別說收到帖子的會去,就算沒收到,也會找個名目前往。
柳氏並不懂江湖事,丈夫五十歲生日是照著四十歲生日的模式依樣畫葫蘆,沒想到所有回帖都是「必當前往」。
從「不克前往」變成「必當前往」,柳氏眉毛皺了起來,算算快一千人哪,喬家院子可沒這樣大,後來還是按照喬光的建議,把客人分成五批,就按照掌門姓氏筆畫,也省得鬧出什麼風波。
就這樣,喬華豐的喜宴一連五天,而且為了避免厚此薄彼,每天都要表演一下金盆洗手。
大部分的來客都會問上一句,「怎麼不見大姑娘跟懷教主?」
「喜娘有孕,養胎呢。」
接著就是「喔」的一聲,難掩失望,但客氣話還是要說的,「大姑娘真是好福氣。」
柳氏笑咪咪,那是當然,懷應時這女婿實在沒話說,即便有過月希那事,可後來他自己也想清楚了,喜娘懷第二胎時,他幾乎住在喬家……雖然沒走過一次正門,但對於這樣一個異教女婿,也很難要求他遵循禮法,只能算了。
喜娘第二胎也是晚上生的,院子的曇花剛好開了,取名子曇。
出了月子,懷應時便帶著妻小一家四口回雲山。
雖然他這一年來表現不錯,可身為一個母親,在知道他也預備把月希從賞星閣接回後,柳氏不能說不擔心,只能跟女兒說,她已經比馨州絕大部分的女人過得好了,若只是月希這坎過不去,讓著他些,無論如何,夫妻嘛,以和為貴。
喬喜娘點點頭,表示懂。
至此,柳氏也只能自己催眠,兒孫自有兒孫福。
要懷應時不偏心月希是很難的,看自己的兒子就知道——喬光自小喜歡表妹真兒,兩家也有默契給孩子訂親,可沒想到真兒相貌太好,被知州收為義女,獻入宮中,兒子後來娶了陸氏,陸氏已經是個好媳婦了,漂亮又聽話,可是兒子就是對家裡那匹倔驢子特別好,原因無他,那倔驢子是真兒送他的,得不到的永遠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