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除非必要他鮮少出門。可叫人不解的是,他那少得屈指可數的次數,卻每一回都會奇準無比的遇見看他不順眼的葉妍,這才是奇上加奇吧!連這次意外中毒,她也不小心攪入混亂中,成為這次毒害事件中,他無法拒絕的浮板。
所以他將計就計的出府,一方面依賴她的好管閒事暫覓棲身處,一方面讓想害他的人放下戒心,好讓他查出是何人所為,用的是什麼毒。
雖然他心知肚明是誰下的手,但是沒掌握證據前,不宜打草驚蛇,捕蛇要捕一窩,不能溜走一尾,否則後患無窮。
「嘎,什麼時候?」這……她也不知道啊,她又沒有可歆指指一算的功力。
「這段時間我要住哪裡?」他問道。
住哪裡……葉妍把秀眉一抬,睨了一眼表情無助的男人,再由胸腹吐出一口氣,頗為無奈的說道——
「除了我那兒,你還能去哪裡?」
人不是貓狗,可以隨意收養,尤其是食量驚人,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
未出閣的姑娘家裡多了一個陌生男人,難免惹來旁人的閒言閒語,指指點點。所幸葉妍住得離鎮上有段距離,人緣又好,一張能言善道的媒人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一出口,便堵住了眾人的口,沒人再多說一句。
葉妍對外的說法一律是,他是來自外邦的表哥,因此白髮、異色瞳眸不以為奇,她甚至編了一套說法,說其表哥和李府二少有七分神似,乍然一見,還以為是二少爺本人呢!
當然,李二少失蹤,李府一定會派人出來尋找,可是身為得利者的李承恩怎麼可能用心尋人,他巴不得異母弟弟死在外頭,別回來跟他爭家產,因此表面他一直派有幾個人在找人,卻都是他收買的心腹,只是虛應故事罷了。
以淚洗面的大夫人被瞞在鼓裡,始終不知李承恩的狼子野心,輕信他口蜜腹劍的說法,認為他真的心急如焚,同她一般想快點把人找回來。
但是,人還是不見蹤影。
第六章(2)
葉妍一邊注意著城內的情勢發展,一邊跟住在她家的食客糾纏,她倒覺得比較難搞的,是以自身容貌為恥的李承澤。他不管走到哪裡都要戴著那頂遮面的帷帽,否則寧可不出門,甘願一個大男人窩在家裡,為她卷繡線。
和以前相比,他確實好相處多了,也會主動幫忙做些她認為費力氣,該是男人出力的工作,可是除了她之外,他和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離,能不接觸絕不接觸,和善卻不熱絡。
「整天戴著帽子不悶嗎?馬上給我拿下來。」他一天不找她麻煩就不開心呀!
非要她大吼大叫。
「不悶,不要。」他覺得這樣很好。
母老虎似的葉妍雙手插腰,很努力地瞪大圓亮雙眸。「你要是不拿下帽子就別想跟我出門,我不想逢人便解釋你是我長了麻子的表哥。」
表哥,李承澤在西崗鎮的新身份。
也許他在鳳陽城內是出了名的嚴厲李二少,可是對純樸的鎮民而言,有些人一輩子連本鎮都沒走出過一步,老死在這塊土地,因此即使聽過赫赫有名的他,也不知其長相,故要蒙騙相當簡單。尤其事先聽聞他來自外邦,容貌神似李府二少爺,鄉下人很容易哄騙,三、兩句話就擺平了。
不過最主要是他們相信葉妍,鎮上十對年輕夫婦中,有九對是她做的媒,夫妻恩愛、婆媳相處融洽、家庭和樂,不信她還能信任誰呢!
「妍兒,我不要別人看我。」他悶悶地說道。
不知何時,他妍兒、妍兒喊得順口,等到她發現要他改口時已來不及了,這是葉妍心中最大的不滿,他是她什麼人呀?居然沒分寸地喚她閨名。
「人家要看就給他們看,你是黃花大閨女呀,學人家害什麼躁!」她動手扯下他頭上的帷帽,飛揚的白髮再無所隱藏。
帽子一被扯開,李承澤不安的伸手欲抓。「我和別人長得不一樣。」
不讓他搶回,葉妍心一橫,將用來遮陽的帷帽扯成兩半,就算他搶回去也不能戴了。「哪裡不一樣,是頭頂長人面瘤,還是肩頭多了根樹頭骨?」
「我的眼睛、我的頭髮……」他吶吶說著,臉上有著落寞,不想以這樣的面貌見人。
「怎麼,埋怨你娘把你生下來不成,要不要讓你重新投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想死早說嘛,她也不用費盡心思將他帶回家,要不現在她也可以幫他一把,刀子磨利點讓他往頭頸一刎,一口棺材裝死人。
「不是……」他囁嚅。
「你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命太好了才會無病呻吟,你知道送菜來的阿旺嬸嗎?她兒子一落地就雙腳扭曲,人家十根手指頭他只有六根,連筷子都無法握!出趟門還得他爹抱上抱下。
「還有鎮西的李寡婦,就一個女兒而已,偏偏長年喘個不停,風沙一大就得看大夫吃藥,日頭太毒又得含參片才不致曬昏了頭,她一個女人家一年能掙多少銀子,又得養家又得鑽買藥錢。
「可是他們全撐過來了,沒一句埋怨,怨天尤人,現在阿旺嬸的兒子會駕牛車幫他娘沿路叫賣雞蛋,李寡婦的女兒雖然身子骨不好,不過她種了一畝花田,天氣好時便上街兜售,不以為苦地分擔家計。」
人不怕窮,不怕殘,就怕失志,想要別人看得起自己,首要是自己要振作。
「……他們不怕……呃,身有殘疾嗎?」沒腳怎麼走,拖得病軀要如何與人打成一片?
對於李承澤的不解,葉妍耐心地說:「怕什麼,想活下去就要面對生活的殘酷,你看你好手好腳的,有什麼不如人,老天給你一副健壯的身軀就要懂得惜福,不要因為小小的挫折就要放棄……」
聒噪是她與生俱來的小毛病,打小就愛纏著爹娘說個不休,一開起口來口沬橫飛,滔滔不絕,也不管別人聽進去多少。
「我跟他們的情況不同,我的外貌……」他頓了一下,瞄了一眼每回見到他就畏縮到角落的春草。「我不是妖怪。」
喉間一窒,葉妍頓感鼻酸,她知道縱使他已是執掌李府大權的當家者,背地裡仍有人偷喊他怪胎、怪物、藍眼妖魔、成精的狐狸……「少胡說八道了,那是見識淺薄的人無稽之談,我以前幫番外的人做媒,他們也都長這樣!」她不自覺的安慰起他。
「真的?」他倏地抬起頭,瞳眸亮如晨星。這世上真有人長得跟他一樣?
「當然,我可是見多識廣的妍姊兒,媒合無數佳偶,我有必要說謊誑你嗎?」她神氣非凡的揚高下顎,由鼻孔不屑的噴氣。她的確見過一兩個番外的人,只不過他們不是來請她說媒,單單是路過討碗水喝罷了,當時乍見,她也嚇了一跳,或許因為這樣,所以見到白髮藍眼的李二少就見怪不怪了吧。
「妍兒,你真好。」他露出真誠的笑容,一掃方纔的落寞,軟化了剛硬的臉部線條。
他純真無偽的笑臉讓她心口坪然一動,她不自在地轉過頭,故做兇惡的口氣一吼。「我本來就是好人,不然怎會自找麻煩收留你!」
她最痛恨的人就住在她家中,還是她自個兒帶他回來的,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謝謝你,妍兒。」沒有她,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想過李承澤會開口道謝的葉妍一怔,臉蛋微紅,有些難為情的轉過頭,「走吧!我帶你去鎮上逛逛市集,順便買隻雞熬湯,給你補補身。」
「真要出門?」他又遲疑了,目光落在那頂毀壞的帷帽上。
「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你就忍著點,早晚會習慣。」再任他繼續逃避下去,她「葉妍」兩字讓他倒著寫。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死拖活拉地非要把這棵大樹拖出家門,見見不一樣的世面。
照理說她是拖不動人高馬大的大男人,不過李承澤見她臉紅脖子粗的使勁,一時不忍心令她失望,便忐忑不安的移動腳步。
兩人走到鎮上時,確實有不少人因他奇特的外貌而駐足側目,指指點點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斷地飄進他靈敏的耳裡。
不過以評論居多,並未口出惡言。
但是也沒人敢走近他們倆,會在他們靠近時讓開,狐疑的眼神有著深深的困惑和好奇,似乎想開口詢問又覺得不妥。
其實這也是葉妍細心的地方,她先讓李承澤以阿牛表哥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們自是不會疑心他是李府二少爺,讓大家熟悉他的面容後,就算李承恩的人真找了來,鎮上的人也會指稱他們認錯人,再加上大家都知道她和李承澤不對盤,她怎可能會收留她的「仇人」這是一招險棋,雖然冒險,但也是險中求安的奇招,除非是李府家丁尋來,否則誰敢斷定他是李二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