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很擔心你的功課,沒想到你居然能考上醫學院。」當年的吳下阿蒙變成大將軍,明明要是知道一定很開心。
「嗯,姊姊來不及做的事,我來幫她做。」下意識回答後,葉梓亮突地愣住。
原來是這樣的啊……是這個原因,讓她轉變性子認真唸書?
阿燦問過她很多次,為什麼背叛他們跑去考醫學院?她找不到答案,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滿足媽媽的優越感,連她都這樣認定,沒想到竟是……
笑開,答案竟在她的潛意識裡藏了這麼深、這麼久。
「我以為你會成為一個演奏家。」蘇啟然說道。
葉梓亮猛點頭。「我也以為。」
他們五人小組曾經發過誓,要從事與美有關的工作,所以阿燦跑去賣化妝品,小謝是健身房教練,芬多精當了舞蹈老師,阿玫成為服裝設計師,只有她背叛得很徹底。
「那麼,喜歡當醫生嗎?」蘇啟然問。
他和明明討論過這件事,他主張讓亮亮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會快樂。明明卻說亮亮一直希望得到媽的認同,如果她真的跑去彈琴,這輩子光是媽媽的不認同……亮亮很難快樂。
兩姊妹有一位非常嚴格的母親。
葉梓亮苦著臉,才剛替一個難解問題找到答案,怎麼又出現另一個無解題目?生命哪,果然處處是習題。
「蘇大哥,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應付無解難題的?」
「不知道。」
「假裝不存在。」
「哈哈哈,你的鴕鳥性格沒變。」
「蘇大哥的萬人迷外表也沒變。」
腦袋終於恢復運轉,看著他的白袍,葉梓亮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心臟外科帥度爆表的蘇醫生,就是她熟悉的蘇大哥。
好久不見,那年姊姊過世、他遠渡重洋,葉梓亮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沒想到他們終究有緣。
蘇啟然是姊姊的初戀情人,也是她和姊姊的共同秘密。
「這是誇獎?」蘇啟然問。
「不對,是奉承。」
要是放出蘇啟然是她哥的消息,夭壽哦,她可以想像自己受歡迎的程度……哇咧,以後不只有麵包優酪乳可以吃,說不定還會有義大利面加壽司。
「為什麼要奉承我?」
「蘇大哥不知道自己是醫院裡的明星人物?」醫院裡哈他的女性同胞不知凡幾,聽說連院長女兒也在行列之中。
「不知道。」他才剛搖頭,就看見迎面而來的護理師在對上自己的視線時,低下頭、臉微紅。
明明白白的好感,清清楚楚的喜歡,才剛加入醫院的他已經成為眾女心目中的宋仲基。
「矯情!」她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肚子。
「這樣說你蘇大哥?」他拉開她的發圈,揉亂她一頭不長不短的亂髮。
她咯咯笑著,他也衝著她笑,蘇啟然把發圈收進她的口袋,問:「怎麼不留長頭髮?你不是最喜歡模仿明明?」
「本來是留的,但是……」她搖搖頭,不想往下說。
「再留起來吧。」明明常說亮亮的頭髮又黑又亮,可以在廣告中當發替。
「後來長大漸漸明白,不管模仿得再努力,我都不會是姊姊。」如果早點長大,如果早點知道自己當醫生的原因,或許就不會當醫生了吧。
「傻瓜。」蘇啟然勾住她的脖子,把葉梓亮收進懷裡。
唉,一直都是這樣的,明明說起亮亮就會心疼不已,甚至對自己的優秀感到罪惡,慢慢地他受到明明感染,一點一點心疼起他們家的小亮亮。
「蘇大哥。」
「怎樣?」
「找個時間一起去看姊,好嗎?」
「好。」他毫不猶豫地應下。
蘇啟然想她念她,十幾年了,不曾放下,有人說他這樣是種病態,但當醫生的他卻治療不了自己。
兩人勾肩搭背像哥兒們似地說說笑笑,葉梓亮一路把蘇啟然送到診間。從現在起她在醫院裡有人挺、有人撐!
得意地揚眉一笑,葉梓亮瞄幾眼正在偷看他們的醫護人員,不知道明天同事群組中會不會被放上兩人的「高調交往照片」?
診間到了,揮揮手、道再見,兩人約好明天一起吃午飯。
葉梓亮轉身走往辦公室,腳步輕快,和蘇啟然重逢讓她的心情飛揚。
這時候手機震動,葉梓亮拿起手機看一眼,又來了?
莫名其妙的訊息傳進她手機裡,奇怪……這個「芸芸」是誰啊,好友名單裡根本沒有她啊?
老公,什麼時候才回來?我給你燉了雞湯。
葉梓亮皺眉,做出同樣的動作——刪除、封鎖。
第3章(1)
垂頭喪氣,兩條腿走到快斷掉,天很陰、很悶,像胸口被一塊大石頭壓住似的。
唉,沒有排門診的日子,她應該一口氣睡到中午,但是葉梓亮一早就被侯一燦挖起來、踢出門,逼她去找房。
昨天晚上,他第……兩百次認真地告訴她——賀鈞棠是你最好的機會,如果你不懂得把握……選擇一大安森林公園。選擇二火車站大廳。
基於多年好友的情分,侯一燦會送給她一床棉被。
為難啊為難,葉梓亮為難到快死掉。
她知道自己不愛啃回頭草,知道自己寧可睡在售票大廳高唱「我想有個家」,也不想對那個男人低聲下氣。她什麼都好,就是自尊強了一點點、驕傲多了一點點、脾氣大了一點點……對姊姊,看重了很多很多點。
所以在找了五個鐘頭的房子之後,葉梓亮看著眼前的高樓,頭抬得高高的,下唇咬到快破皮。
阿燦在這棟大樓裡上班,是這兒的總經理。
葉梓亮之所以走到這裡,不是想對神級男子低頭,而是想對侯一燦鞠躬,再耍-次賴、再撒一次嬌,再往他胸口磨蹭老半天,她在任何人面前都必須具備的自尊心,在侯一燦面前可以全然丟掉。
由此可知,他們是什麼樣的交情,有這等交情的兩個人,不過是沙發一隅嘛,不至於容不下吧。
拿起手機,點出重要聯絡人,找到侯一燦。
鈴……鈴……鈴……她等很久,久到電話轉進語音信箱。
阿燦在忙?還是猜出多年好友想耍賴?她想,應該是後者。
呼……呼……呼……她吹十幾口氣,把瀏海吹得不停往上飄,卻也變不出一隻孫猴子。
手背在身後,來來回回在大褸門口走,不久她發現大樓前的花圃上坐著一個小男孩,那是個眉清目秀,長得養眼也養胃的小男生……養胃?意思就是眼睛很大顆,皮膚很白,肉很嫩,很像混血兒,誰看到都會想要咬一口的感覺。
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是活潑好動的,可是他像雕像似的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眼睛茫然地盯著大樓玻璃上反射出來的自己,他折著自己的手指頭,不斷不斷地反覆,整個人很沉靜,但這個動作洩露出他內心的焦慮不安。
男孩的動作、表情,茫然無助的模樣,讓葉梓亮想起多年前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坐在醫院門口看著玻璃反射出來的自己,手指不斷在地上畫圓圈圈,畫得都磨掉一層皮了也不停,她嚴重懷疑自己是謀殺姊姊的兇手,懷疑自己會下十八層地獄。
葉梓亮走到男孩身邊坐下。
「你的爸爸媽媽呢?」
男孩沒說話。
「你在等人嗎?」
男孩沉默。
「我叫亮亮,你好。」她不問了,先自我介紹。
男孩沒皮應。
是不想說話還是無法響應?他聽不見,還是她給的話題不夠吸引人?
她笑了笑,無所謂,反正她只是很悶、很心疼,只是想對著「小時候的自己」說
說話,如裡那個時候有人肯跟她講些話,也許心碎的感覺會被分散一點點。
「我叫做亮亮,我的姊姊叫做明明,
明明亮亮、明亮明亮,有姊姊在,我才亮得起來。我以為明明和亮亮會永遠在一起,以為明明會永遠在身邊保護亮亮,可是後來明明不在了,她去一個被稱作天堂的地方。」
微微一笑,她是真的在抒發心情哪,糟糕,居然把自己的情緒垃圾倒給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瘋了她!
話題該就此打住,身為精神科醫生,她允許自己瘋五分鐘,不能瘋五十分鐘,可是原本毫無反應的小男孩卻出現了反應,他的眼神不再茫然,視線焦距定在她臉上,他的反應鼓勵了她。
葉梓亮笑開,問:「你想聽明明、亮亮的故事嗎?」
男孩還是沒說話,但他點頭。
她是專業的,當然知道心理咨商對病患有多重要,葉梓亮不是病患,但是有人願意傾聽,她重重的心情轉為輕快。
深吸氣,瘋十分鐘不是個正確決定,但這一刻她想要說話,對一個五歲的小男孩。「亮亮很想知道天堂在哪裡,但那個地方很遠、很高,亮亮去不了,沒有明明,亮亮很寂寞,她經常躲在廁所裡面哭,經常扳著手指頭數還要多久才能見到明明。
「對於明明,亮亮有很多改不掉的習慣,功課不懂了,她想轉頭問明明;不知道穿哪雙襪子比較好,想轉頭問明明;突然想到什麼好笑的,想轉頭告訴明明……可是每次轉頭,她才發視明明已經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