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她不舒服嗎?」
「昨天她淋雨回家,很早就睡了,早上她又急著出門沒吃早餐,我有聽見她咳嗽,她還叨念著要戴口罩,不能傳染給諾諾,可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我要到醫院,你去嗎?」
「我怎麼能不去?」他這幾天又發出一百三十幾通LINE,她連一通都沒看,亮亮打定主意把他當成拒絕往來戶。
「我開車。」
「好。」
單人病房,蘇啟然站在病床前檢查過點滴後,用指節狠敲葉梓亮的腦袋。
「這是幫明明打的,講過幾百次不能淋雨、不能淋雨、不能淋雨,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葉梓亮咯咯笑開。「學得不像。」
「如果明明在,一定會被你活活氣死。」
「如果姊姊真的在,就好了。」
蘇啟然長歎,心疼地望著她。「你這麼不聽話,明明怎麼能放心?」
看著亮亮,想著明明,這是他養成的新習慣。他喜歡這個習慣,滿足這個習慣,希望能一直保有這個習慣。
蘇啟然的眼神讓葉梓亮覺得抱歉,抓抓頭髮,低聲說:「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算了,不要裝出一臉無辜,我又沒罵你。我剛看過X光片,發炎的狀況還好,我在猜,除肺炎之外,餓昏的成分很大。」
四十度?蘇啟然真的想揍人,自己是醫生,發燒到四十度還沒有感覺?
「我早上差點來不及、沒吃早餐,好不容易熬到門診完,張幼琳又鬧起來,我是真的不能讓她出院啊,她的狀況很不穩定。」
「處理完張幼琳後,就昏了?」
「也沒有昏倒啦,就是有點小暈眩。」
「小暈眩?我是專業醫生,你以為這樣能說服我?」
他戳上她的額頭,那裡有個傷口,昏倒時撞到藥車弄出來的,血流滿地縫了五針,幸好這裡是醫院,不缺醫生、護理師和紗布。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暈倒。」距離上一次暈倒已經十幾年了。「我的身體一向很好。」
「再繼續吃三角飯團啊,我看你的身體可以好到什麼時候。以後,中餐跟著我。」他氣得牙庫。
「跟蘇大哥更慘,你的手術可以中場休息?」
她堵得蘇啟然沒話說,正想再跟她上一堂健康教育課,這時門卻打開了,賀鈞棠和侯一燦一起衝進來。
蘇啟然錯愕,指指兩人,轉頭問葉梓亮,「哪一個是諾諾?」
葉梓亮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指向賀鈞棠。「我把你的電話設為諾諾。」
賀鈞棠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接到這通電話。
可……住院這麼大的事,她沒想到通知阿燦卻通知諾諾?諾諾是可以過來幫她付醫藥費,還是照顧她?
賀鈞棠有點火大,這個女人腦袋裡到底裝什麼東西?
賀鈞棠沒發飆,侯一燦先發飆了,他神到病床前戳戳她的笨腦袋,即使生氣,他還是避開她額頭傷口。
「這種時候,你打電話給諾諾幹什麼?」
「我想告訴諾諾,今天晚上不能回去。」她說道。
「你腦殘啊!」
侯一燦氣急敗壞的模樣讓蘇啟然失笑,是很好的朋友吧,才會氣成這樣。
「對不起,容我插一下,她是感冒引發肺炎,還沒有完全退燒,三十八度半,血壓有點高,抗生素還在打,退燒藥會讓她冒汗,所以衣服濕掉的話要提醒她盡快更換。
「我幫她請了看護,半個小時後會過來,如果燒退了,後天拍過X光片確定沒有問題就可以辦理出院,有任何事你們可以到醫護站告訴護理師。」蘇啟然說完,朝葉梓亮點點頭。
「我忙完,再抽空來看你。」
「好,蘇大哥,我要吃……」
「蘋果。」蘇啟然篤定接話,她從以前就是這樣,一生病就鬧著要吃蘋果,又不是多珍貴的東西,可是……是想要明明為她削蘋果吧。
葉梓亮點頭。
他揉揉她的頭髮,說:「知道了,給你帶最大顆的蘋果。」
蘇啟然離開後,病房裡靜得嚇人,葉梓亮被兩個男人盯得心驚膽顫,只好把棉被拉到頭頂上。
以為沒看見就不存在,有這麼幼稚的嗎?
侯一燦和賀鈞棠互視一眼,賀鈞棠走過去把她的棉被拉下來,摸摸她的額頭,還是燙的。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賀鈞棠問。
「有。」
「哪裡?」賀鈞棠心臟提起來,醫生才走,怎麼剛剛不說?
「肚子餓。」
他聞言失笑。「你早餐、中餐都沒吃?」
陳阿姨說,昨晚她也累到吃不下飯,醫生不是種好行業,難怪常有醫生猝死的事情發生。
「嗯。」
「知道了,我下去幫你找吃的。」
賀鈞棠貼心離開,把房間留給兩人,經過侯一燦時,他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生病的女人,哄著點。」
侯一燦撇撇嘴,就算沒生病,哪次沒哄她?
把床搖起來,他坐到床邊,問得認真,「真的決定和我絕交?」
她點點頭。「嗯。」
「為什麼?因為騙你我是Gay?」
她抬眸對上他的視線。「對,你不喜歡我,可以直接告訴我,不必用這麼爛的借口。」葉梓亮記得的,媽媽對她的痛恨讓她無法留下,爸爸迫於無奈只好把她送到奶奶家,她很害怕卻不能不去,於是她不顧外面風雨的衝到侯一燦家裡抱著他放聲大哭,她 說:「我當你女朋友吧,我們同居好不好?我不要去奶奶家。」
他反對了,反對的理由是——他有喜歡的男人。
她哭得很慘,覺得全世界都不要她了,連對她最好的阿燦也被別的男人掠奪。
然後她淋著雨回到家,隔天到學校辦轉學。
她離開小謝、阿玫、芬多精和阿燦,搬到鄉下奶奶家,經歷一段很長的、很寂寞的生活。
幸好後來阿燦帶著小謝他們來了,約定半年一聚,約定時常寫信,約定他們五人小組無論如何不能散。
侯一燦避開點滴,把她抱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無奈道:「對不起,我沒辦法把你當成女朋友,你的告白太突然,我才會說出這麼破的借口。」
「是因為不喜歡我嗎?」
錯,正是因為太喜歡你,才捨不得傷害。侯一燦在心底偷偷回答。
他沉默,葉梓亮追問:「為什麼不能當男女朋友?」
侯一燦深吸氣,把話在心底組織一遍才開口。「亮亮,你知道我很喜歡你,對不對?如果不喜歡,我不會每天想和你說話聊天、互通視訊,只是這種喜歡是對家人、對妹妹,而不像對待情人。」
是指缺乏激情嗎?因為荷爾蒙無法大力運作?
這話根本是從偶像劇裡抄來的,不過葉梓亮笑了,不管承認自己是Gay或用哥哥妹妹來說嘴,講明白了,就是拒絕。
被拒絕很沒面子,但她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少女,凡是成熟女人都能夠接納並且理解。
一歎,她窩進他懷裡,自然而然地親近,她放柔了聲音。「你好好跟我說啊,我又不是愛勉強人的女生。就算我還是耍賴,非逼著你試試看,你就試試嘛,說不定會試出不同的結果。」
侯一燦搖頭,她不曉得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推開都來不及,若真的試下去,他跑不掉、逃不了,並且他們將注定走入悲劇裡。
他已經是悲劇,怎麼捨得讓她跳進來陪自己?
「你以為我沒試過?試過的,但感覺就是不對。」侯一燦抱住她,說著違心之論。
「那也可以講清楚啊,我有那麼蠻不講理嗎?」
「別忘記,那次你一上門就哭著要和我同居,還扒掉我的衣服,硬要我吃掉你。」
提到那天,侯一燦忍不住笑了,她一臉的誓死如歸,咬牙切齒地扯開他的T恤,要不是他的褲帶太難解,說不定會被她得逞。
「我想造就事實啊。」
她知道阿燦的責任感重,承諾過的事無論如何都會辦到。她想賴上他,綁得他跑不掉,那麼就不必搬到奶奶家裡。
對他的信任機制很早就開啟,她深信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天塌下來也沒關係,他的保護翼又寬又大,在他的保護下,她可以安安穩穩長大。
「你不怕我被葉伯伯打死?」沒良心的傢伙,他用額頭撞上她的頭。
「為了想留在台北,我拚了!」
「如果那時候你真的留下來,現在還會當醫生嗎?」
葉梓亮聳聳肩,來不及發生的事,誰也無法預估。「你說呢?」
「你會不會在維也納、奧地利,還是哪個舞台上?」
他幻想過在舞台上閃閃發亮的亮亮,她是公主、是仙女,是人人都想靠近的美好奇跡。
「鋼琴啊……」那是很久以前的夢想,在有姊姊的時代才允許存在的夢。「我忘記要怎麼彈了。」
「有空的話,再試著拾起來吧,音樂老師說你有天分。」
「我也有當醫生的天分啊,看我現在的門診人數,都快趕過教授級醫生了。」
「驕傲!」他笑著捏捏她的鼻子。
葉梓亮也笑,還在發燒的她臉頰紅紅的,眼睛水水的,分外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