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三個朱漆木盤上放著三個由七彩絲線繡成的綵球。
三個御史大夫跪在三個綵球前,每個都是苦瓜臉。
金案後的皇帝臉色同樣不太好,口氣異常強硬地說:「一個月內把你們的女兒嫁出去,這是聖旨。」
「皇上!」三個一向公正廉潔、剛正不阿的御史大夫一起發出哀嚎聲。
「沒得商量。」身著龍袍的皇帝眼角抽了抽。
「可是——」三人再次異口同聲。
「沒有可是,都是你們女兒給朕的公主們做出了最壞的榜樣,讓她們一哭二鬧三上吊,怎樣就是不肯嫁人。只要把你們的女兒都嫁出去,公主們就再也沒有藉口說不嫁。」
這三個大臣什麼都好,唯獨一樣不好,就是教女無方!本來這算是家事,可由於他們教女無方導致他這個皇帝的女兒們紛紛起而傚尤,搞得事情已晉陞到國事的層級,他這個一國之君不能再保持沉默了。
「但是很難啊。」葛御史首先開口。
「太難。」明御史跟進。
「非常難。」文御史緊跟著加強語氣。
難啊!簡直難於上青天,否則他們的女兒何至於已一十九歲了,還在家中當老姑娘,且作威作福、囂張跋扈到不可一世。
「再難也要把她們嫁出去。」皇帝話裡的「她們」其實指的是後宮中令他頭痛的公主。
「皇上……」
「朕這次讓她們拋繡球,就算閉著眼睛也能砸到一個吧。」
可是,那樣很容易砸到阿貓阿狗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女兒再不好,可也是他們捧在手心的寶啊!這是下跪三人一致的心聲。
「君無戲言,回去給我搭綵樓。」
話落,皇上立刻轉身離去。實在是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心軟,畢竟那三個大臣的表情真的很可憐哪!
第一章
「爹,爹!」
一大清早位於城東的葛府響起一道清亮的嗓音,霎時雞飛狗跳僕閃役逃,就怕閃躲不及。
隨著那道淡粉身影穿廊過院,所到之處人獸絕跡。
「花花,怎麼了?」
淡粉身影在剎那間僵硬了下,然後緊接著「啊——」一聲,一道穿透雲霄的尖叫聲如春雷般在大地上乍響。
「你再敢喊一聲試試看!就算你是我爹,我也照樣打得你滿地找牙,分不清東南西北中。」
葛御史嚇得立刻抱頭躲到書桌下,不禁感慨,怎麼同樣生女兒,人家的就是溫柔解語花,他家的就是忤逆不孝的母老虎?
豈只是天差地遠,根本就是天堂與地獄的分別。
「兒啊,什麼事讓你一大清早像失心瘋似的大聲嚷嚷?」唯一讓他慶幸並值得驕傲的是,女兒永遠這麼精力充沛,活像頭隨時準備咬人的小老虎,非常健康。
「砰」的一聲,一雙粉拳用力捶書桌,然後發出比先前更加慘烈的叫聲,「喔!痛死我了。」
「乖囡,小心點,你那是手不是石頭,別這麼衝動。」葛御史從桌下探出頭關懷一下寶貝女兒。
「為什麼我要拋繡球?」葛飛花一邊揉著自己變得紅通通的可憐小手,一邊咬牙切齒的咆哮。
「君命難違,爹也是沒辦法啊。」痛苦的根源全來自三天前從宮裡帶回來的那張聖旨上。
「知道抗旨您不敢,」頓了一下,葛飛花馬上拔高音量,「可是,為什麼我的綵樓那麼寒酸?」
瑟縮了下,「為父已費盡心思,無奈仍暴露出家裡被你揮霍無度、入不敷出的窘境。」慈父難為啊。葛御史感慨良多。
「明明就是您自己幹的蠢事,讓我背了十幾年黑鍋還嫌不夠?」自己父親造的孽,害她嫁不出去能怪誰,可憐她明明長得人比花嬌,卻乏人問津。
「養兒防老,否則我何必這麼辛苦的父代母職,續絃娶個美嬌娘子,早就孫滿堂了。」
「那是因為家裡窮得就差賣宅子了,否則您以為自己不會嗎?」她半點面子都不留給父親。
「所以兒啊,綵樓寒酸非父不願,而是不能也。」他尷尬的又往桌下縮。
「不如乾脆讓我頭插草標,賣身好讓你娶妻生子算了。」她陰惻惻地建議。
「可現在聖旨要你拋繡球。」他不是捨不得嫁女兒,只是自己把女兒的行情搞壞了,縱使模樣可人也找不到好人家嫁。當然,最重要的是女兒也沒中意的人,所以,他心安理得地留女兒在家繼續操持家務,以免自己被餓死。
「你以為憑那座茅草紮成的『綵樓』,加上我名動四方的『閨譽』,有人會來接球嗎?」葛飛花越講越火大,情緒接近抓狂的邊緣。
剛剛聽貼身丫鬟報告,據說京城從十四到八十四的男性生物都特地繞開她的綵樓,並計算出繡球拋不到的安全範圍,以此做為最近一月之內居家旅行的最佳場所。
葛飛花覺得自己的天靈蓋上有把火在燒,隨時會爆。
葛御史立即從書桌下爬出來,一臉堅定地看著女兒,「如果在規定時間內沒人接球,我們就不算抗旨。乖囡,你不用委屈自己隨便嫁個阿貓阿狗。」
葛飛花的眼睛為之一亮,馬上露出明媚的笑靨,「好主意。」
有了老爹這個失敗的丈夫個案,她覺得慎重擇夫是至關重要的大事,否則就會像娘一樣過勞死。
「兒啊,現在我們可以去吃早飯了嗎?」
「嗯。」她現在覺得心情愉快,身輕如燕。
「就吃八寶樓的翡翠餛飩好不好?」葛御史馬上提議。
「爹!」如花美顏頓時變成青面獠牙。
葛御史馬上抱頭重新鑽回桌子底下。「一碗都不行嗎?」
「我要離家出走!」
於是葛家大院再次響起大家熟悉的抓狂誓言。
唉!他們家小姐真可憐。所有藏在暗處的葛府下人全同情的目送小姐一路飆回繡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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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三座綵樓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而那三位早已名震京師的御史千金,如今更是挾著奉旨拋繡球而聞名天下。
那是一處獨特的風景區,獨特到人人都會側目,就算是瞎子也會因聽到旁邊的人討論而好奇的望過去一眼。
三座綵樓成品字形搭在京城最熱鬧的東市集,遙相呼應卻又各據一方,絕對不至於出現拋繡球拋到對方樓前人選的情況。
而三座綵樓中就數葛家千金的最引人矚目。
雖說大家早風聞葛小姐除了吃喝玩樂外一無是處,但是看到葛大人為自己女兒搭了這麼一座綵樓,眾人終於明白葛家被這個揮霍無度的女兒給敗到什麼程度。
而且據說,搭綵樓的工錢也只付了一半。
其實,更準確的說那根本不能算是一座綵樓。綵樓之所以能成為綵樓,是因為明、文兩家用鮮花錦帶扎滿樓,而葛家卻只用紅底黑字的「綵樓」兩字來取代,不僅沒有一朵鮮花,連紙紮也沒有,全樓用乾草打點,甚至連葛家小姐都只能坐在乾草紮成的蒲團上。
除了那身錦織衣裙尚能勉強表示她官家小姐的身份外,再無任何一件飾物來佐證閨閣千金的「貴重」,就連她的長髮都是用一竹簪固定——咦,細看有點像是竹籤。
寒酸至此,她還在頭上戴了頂黑紗帷帽,活像長得見不得人似的,難怪葛府造的這座綵樓見不到半個人影,連流浪狗都會繞道而行。
「公子,小心,不能再往前走了。」
被自家小廝拉住的紫袍男子,樣貌清俊,渾身透著一股卓爾不群的貴族氣質,站在人群裡,自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微微挑高一邊眉,「怎麼了?」
「再走就到繡球能砸到的危險範圍了。」旁邊有人好心的為他解惑。
他一臉問號的看著周圍的人,大家整齊劃一的朝他用力點頭。
「公子,你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有可能被葛家小姐砸到。」
是嗎?他饒富興趣的看著綵樓上的人兒,她手中的那個搖具更能吸引她吧。
葉閒卿承認自己今天會來這裡是因為好奇,想目睹京城奇景——三位御史千金奉旨拋繡球。
對於這三位小姐,他早耳聞大名。本朝女子十四始婚配,在十七歲以前會想盡辦法嫁人。因為一旦過了十七再無夫婿,會使父母蒙羞,偏偏這三位小姐如今都已一十九高齡仍待字閨中,成為京城所有官家千金另類中的另類,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親眼看到這三名名聞遐邇的千金,葉閒卿頗有感觸。
三個人,繡花的繡花,吃東西的吃東西,搖色子的搖色子,即使過了十天,仍愜意的宛如春日踏青,完全不把聖旨當一回事。
就親眼所見,明文兩家千金很難與傳言聯想在一起,可眼前這位葛千金卻比傳言更誇張,毫無閨閣千金的端莊儀態,舉手投足隨心所欲,可以毫不客氣的說她跟野丫頭沒什麼兩樣。
此時的葛千金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手臂,正興高采烈地同自己的丫鬟擲色子,這世界只剩下她們主僕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