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布的老叟面露驚恐,驚駭地連連抽氣,眼含羞愧地低下頭,有些慌急地想立即消失。
「這是你的布?」李承澤摸了手上的布匹問,小有瑕疵,但不失為好布。
一聽他提到布,老叟面無血色,兩眼突然含淚的跪倒在地。「是我錯了,二少爺,我不該貪小便宜買你李府的私貨,你原諒我,不要把我送官嚴辦,我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咦!這是怎麼回事?
葉妍狐疑地看向同樣嚇一跳的李承澤,但他很快了悟發生什麼事,上前扶起老叟。
「老丈別慌,我不會怪罪你,請起來說話。」他有那麼嚇人嗎?老叟居然嚇到腿軟。
「二少爺……」他訝異的瞠大眼,不敢相信傳說中嚴峻冷情的二少爺竟會如此和善。
他是驚到雙腿無力,而非畏懼他與眾不同的外貌。
「不用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你好生地說來,究竟何事讓你驚慌失措?」李承澤和顏悅色的問,毫無富家少爺的驕氣。
「我……我……」一想到白白損失的銀子,老叟悲從中來,掩著面竟號啕大哭起來。
「老丈莫要傷心,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咱們合計合計,能幫你的,我絕不推辭。」既然他提到了布,大抵與李家布行有關。
見他真誠的神態,語氣又和煦,老叟一抹淚,哽咽地說:「我本是陳縣的布商,想向李家布行下訂單,買批上好絹布,沒想到……」
不知是誰曉得他要買布,便在傍晚時分上門,兜售李家流出的布,價錢是原來的一半。
他看了看布,確實是出自李家,於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起了貪念。
「……以二少的眼力應該看得出這塊布摻了粗紗,我當初以一匹十兩銀子買下,三百匹共三千兩,以為轉手一賣至少賺進萬把兩,誰知……」
「誰知對方交貨前掉了包,把好絹換成劣布,讓你由大賺反倒貼幾千兩。」摻了粗紗的絹布只適合做喪服,但一般喪家哪需要用到大量的布,頂多三、五匹已是望族出殯的排場。有貨無市,做生意的最大忌諱。
「是呀!我就是這麼上當的,可我去和對方理論,他反口咬定不認識我,還說我假借李家名義賣布,壞了行規,要拖我去見官……」他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你可記得那人是誰?」如此惡劣,真是同行之恥。
老叟偏著頭,想了一下。「我聽到他身旁的夥計好像喊他……呃,游掌櫃。」
異色瞳眸微瞇,藍影暗閃。「嗯!我明白了,老丈若不嫌我唐突,可否成為李家布行在陳縣的商號,你所需的一切布料,我將悉數供給。」
「什麼?你……你為什麼……」他驚訝地瞠大了眼,難以置信。
「那三百匹布就賣給我吧!我可以交由名下商行販賣,不過價格恐怕無法讓你滿意,僅能以一匹五兩收購。」他算是賠本了。
但是,他贏得人心,老叟感激的一再致謝。
李承澤高明的經商手腕沒變,只是做事的手段放軟,與人和善,以關懷代替嚴厲,笑容取代了冷峻,讓人感受到他的真誠。他處理這件事的方式在同行中傳開,死忠為他做事的人更多了。不過,李承澤仍有隱憂。老叟口中的游掌櫃,他幾乎可以判定是死性不改的游鎖德,他和李承恩合謀偷運布行的布,偷龍換鳳的一布二賣,盡做些見不得人、偷雞摸狗的事。
他真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無人察覺嗎?
第十二章(1)
「大娘,我知道這麼說有點失禮,不過你既然請了媒人說媒,娶進了秀外慧中的媳婦兒,盼的不就是早日抱個孫子,讓李府開枝散葉,延續香火?」
「這……」白白胖胖的小孫子呀!肥嫩的小手小腳,瞧得都歡喜。
「是呀!夫人,哪有娘子娶了卻不理的道理,二少爺不急著當爹,難道你不急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要是不催催他,這輩子可就抱孫無望了。」
廳堂裡,游鎮德跟李承恩正你一言我一語像在說相聲似的,說服著大夫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財路又被李承澤給斷了。
不用三個月,一個月不到,西灣的三間布行,兩座繡坊,已經被無心做事的李承恩搞得烏煙瘴氣,哀號聲四起,只差迭根稻草上去就垮了。他不管事也就罷了,底下的人還算規矩,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橫著心偷斤減兩,妄起貪念。偏偏他大少爺威風得很,日上竿頭才去店舖逛個兩圈,假意對布內行,做了不少令人頭痛的決策,然後拿走一天營收的銀兩。
他忘了買布要錢,只出不進,拿什麼批貨?
收購蠶絲也要錢,工人、夥計、繡娘的工錢,這些他一概不理,無賴地要他們上李府,找當家二少爺討。
這事鬧得不小,迫於無奈,李承澤只好收回經營權,重新整頓,這才平息了一場紛亂。
不過銀子又花光的大少爺沒地方拿錢,所以故技重施,想大鬧一場。
只是這一回沒那麼順利了。
葉妍就像一尊守著錢財的大佛,惡狠狠地盯著伸手索財的李承恩,他每揚高聲音一分,她便冷笑地在他面前數銅板,邊數還念著,「乞丐來要錢嘍!乞丐來要錢嘍!乞丐來要錢……」
這話任誰聽了都會不舒服,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李承恩,他不但一毛錢也拿不到,還遭到刻薄至極的羞辱,顏面丟盡的他,氣得想殺人。為此,他找來游鎮德大吐苦水,兩人並協議該怎麼解決這個麻煩。於是,他們想到了大夫人,決定從她身上下手。
「我的孫子……」不、不行,她不能再順其自然,兒子傻了,她可不傻,一定要有個孫子才行。
「妍姑娘是個不錯的好女孩,也是李家的大恩人,讓她當二少爺的侍女真是虧待了她,但二少爺實在太依賴她,反而冷落了正牌妻,這樣下去,夫人何時才能抱到金孫?而且,這樣久了也會引起旁人的流言輩語,夫人應該將他們分開才是。」
游鎖德極力鼓吹,利用大夫人抱孫心切的心情,一再進言。
「可她救了澤兒,我不好開口……」這麼做好像有點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救命大恩是一回事,娶妻生子又是另一回事,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人生有幾年可以虛擲,夫人不想留下遺憾吧!」只要把那礙事的女人趕走,讓姚霏霏接近李承澤,他們的大計就成功了一半。
心思單純的大夫人頻頻點頭,她擔心自己時日無多,沒法見到孫兒出世。「游掌櫃這話說到我心坎裡了,我真怕等不了,抱不到孫子。」她這幾年常這裡酸,那裡疼的,身子骨不若往常健壯,老感到沒力氣,天氣一冷就手腳冰冷,直打哆嗦,上床要睡久久才入眠。
人老了,不中用嘍!她也沒別的指望,就盼著闔上眼見她家老爺前,能親手抱抱吐著奶泡的小娃兒。
「人嘛!誰無私心,好歹為自己著想一下,那個姓葉的丫頭老是礙著澤弟的好事,哪天大娘要不在了,我那可憐的弟媳就要獨守空房,下半輩子全葬送在咱們李家了。」
敲邊鼓的李承恩不忘危言聳聽,口氣中帶著深痛的惋惜,用著女人一生的幸福來吊大夫人的愧疚感,讓她轉而憐憫備受冷落的新婦。
潛心向佛的人總有佛心吧,哪受得了內心的苛責,為了徹底解決葉妍這顆大石頭,他和游鎮德不遺餘力的下足了功夫,雙管齊下向大夫人勸說。
「大少爺說得一點也沒錯,夫人當初急著找媒婆說親,不就是想傳宗接代,延續李家血脈嗎?如今夫人還猶豫什麼,真要當李家的大罪人嗎?」游鎮德一句「李家的大罪人」往頭上一扣,少有心機的大夫人頓時心口一驚,兩手微微顫抖了下。雖然李家有兩個男丁可以傳承香火,可為人母者誰不偏心,心總是向著親生兒,不希望他傻傻地過完這一世。
她在未出嫁前,便是一位心地善良,品性良好的大家閨秀,從小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識世道險惡,原以為就這麼跟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後來丈夫因她無所出而納妾時,她著實傷心了好一陣子,老想著和人共夫的委屈。
要不是丈夫的心仍在她身上,深情不悔的愛著她,恐怕她會因妒而狂,做出令人心痛的傻事。
不過也因為這原因,她無法對妾生的兒子付出關心,每每瞧見了就會想起丈夫曾與他的娘同床共眠,內心那份煎熬讓人難受。
直到這些年接近佛祖她才慢慢釋懷,試著放開過去,心裡才有了平靜。
可是這會兒又得為她那個傻兒子操心。
耳根軟的大夫人禁不起兩人左一句李府絕後,右一句斷嗣,一顆心慌得很,連忙喚來丫鬟,請葉妍過來商量。
「什麼,你要我勸二少爺與少夫人同房?!」乍聞請求,如同五雷轟頂,葉妍一陣暈眩,心口絞痛,差點站不住而癱軟。她不是沒想過李承澤終究要與別的女人共度一生,她的陪伴不過是暫時的,總有一天,她還是得離開他,過自己的生活。